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曾有数次提议要改革医生的薪酬制度,提高医生待遇。王森也向端传媒记者指出,医生的劳动价值没有在医疗费用中得到体现;现在的手术收费标准是 1994 年定的,二十多年都没有改变过;现行的医疗收费,绝大多数都是耗材的费用,而支付给医生的人工费用其实很低。
" 我们的手术费是奖金的一部分,它是当月返给大夫的基本手术提成费,大概是这个手术费用的 7%。例如,一个癌症切除手术,可能会做五到六个小时,需要四至五位大夫、两个护士、两个麻醉师,大约八个人。手术费是三千多元,其中约 7%(约两、三百元)返给手术的医务人员。我作为主刀,我拿这 7% 的提成中的一半,一百多块钱——也就是说我工作了五六个小时,才挣了一百多块钱。下面的主治大夫、医生助理所能拿到的钱就更少了,住院医生、实习大夫拿的更少,他们拿这个 7% 里面的 3% 左右,也就是几块钱。"
" 并且,如果你的手术量提高不到 10%,这些奖金就不发给你了。"
" 更可怕的是现在国家要实行‘单病种’管理(指某些病种的付费标准被固定下来,包括患者就诊期间发生的所有费用,业内俗称‘一价包治好’)。单病种有好处,也有不好,得区别对待。例如做一个腹部某部位的肌瘤手术,不管病人长 100 个瘤子还是 1 个瘤子,无论疑难程度多大,就是 3000 块钱。如果这个病人的花费超过了 3000 块钱,医院只好掏钱。就变成医院赔钱做手术了。"
" 这就造成,只能给病人做开腹手术,而不会使用更加先进的腹腔镜。因为开腹手术的手术费只有几百元,腹腔镜(的成本)贵许多。但大家都知道,开腹手术对病人的创伤很大,腹腔镜打几个眼就可以了。"
" 不过,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医生总有办法去提高收入,那就是灰色收入了。"
北京一所医院的手术室正进行腿部手术。(Getty )
" 为什么全中国的大夫都想去骨科?因为确实很挣钱。"
在中国,不少医生都会通过走穴、药品和器材回扣等方法来获得 " 灰色收入 ",增加个人收益。有一些 " 灰色收入 " 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例如收受大额药品回扣,严格意义上来讲已经触犯了法律,但依旧在当今的中国医院中屡见不鲜。
医生的真实收入不仅取决于医术和年资,还与从事的领域、工作的科室,以及医德紧密相关。
" 有一些是‘正常’的灰色收入,比如去讲学,讲一次课能拿两三千块钱的报酬;有一些是‘擦边’的,就是走穴,比如医生外出会诊,到别的医院做手术。现在国家是默许走穴的。以我工作的领域来说,全国最牛的几个大夫,走穴做手术的行情是一万到两万吧。"
" 另外一部分灰色收入就是回扣,药品和器械的回扣。比如骨科就有很多器械,患者骨折了,医生放一个内固定钉子,或者一个钢板,都是有回扣的。做这种手术其实挺快的,手快的大夫一两个小时就可以做一台手术。你知道中国最顶尖的骨科大夫一年能挣多少钱吗?一千万。例如为腰椎间盘病人手术用的人工椎间盘,售价是 5 万元,(医疗器械厂家)能给大夫的回扣是 1 万元。"
" 政策是 " 死 " 的,人是活的,医生总有办法去提高收入,那就是灰色收入了。"
" 回扣要分科室。为什么全中国的大夫都想去骨科?因为确实很挣钱。心内科导管室做介入的也很挣钱。像我所在的科室这一块就比较少,没有什么耗材,有的也是‘小钱儿’,放一个止血的、防黏连的器械,一次可以提几百块、一千块的回扣。"
深圳一所医院,一名医生走过走廊。
" 当我成为主治医生,就不直接接触病人了。"
据《2015 中国卫生和计划生育统计年鉴》的数据,34 岁以下的医生在逐年减少。中国工程院院士钟南山曾在 2016 年公开对媒体说,有约 20% 的医学生毕业后不从医。王森则更加直接地表示,他周围的医生朋友都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学医。
而比起医生群体的流失,中国病人的数量却在不断增加。根据《纽约时报》的报道,因为压力、不良生活习惯、环境污染等原因,中国的患病人口在激增,官方预测从 2000 年到 2025 年,中国患病人数将增加近 70%。
如王森一样的年轻医生,他们的工作量超出常人想象,而他们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却很少被社会关注。
" 第一次开皮、第一次缝肚子、第一次切除器官、第一次剔除肿瘤 …… 其实只是暂时高兴一下,就过去了。真正给我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有感情交流的病人,而不是‘我能做什么’的成就感。"
" 有一天,我要去别的病房了,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说 " 大夫你别走,别的大夫都不管我,就你管我,我不希望你走。" 她就这样一直攥着我的手 ……"
" 我遇到很多恶性肿瘤的病人,中末期了,他们的表现是各种各样的。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教师,和我母亲一样年纪,得了癌症,她的爱人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老夫妻之间互相照顾。有一次,她来医院做化疗,床位很紧张,她和爱人只能在公共区域等待。那是个秋天的下午,太阳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人的轮廓就好像剪影一样。我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她把脚踩在爱人的脚上,她的爱人从后面抱着她,两个人一步一步往前挪,像是在做游戏,旁若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