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 | 我们的老天鹅

2021-04-26 07:53:15 作者: 晨读 | 我

幸好还有母亲帮着我,每周陪我们住好几天,代劳了接送和三餐,才让我有喘口气的空间。与此对应的,则是父母们晚年生活的支离破碎。

母亲抱怨腿痛、手痛、关节痛,我随口漫答,无动于衷,并不是不关心,而是因为,这些轻微的呢喃像一架老纺车的曲调,已经在我耳边唱了几十年,就像是母亲惯常的言谈的一部分了。

但是某一天,拉开抽屉,看见好几只不成对的袜子,我内心抽动了一下。母亲在客厅兀自纳罕,“奇怪了,为什么忽然多出这么多打单的袜子来?”我没吱声,但心里明白:母亲视力退化了,她看不清袜子的款式、花色了,之所以会有袜子打单,是因为另两只不成对的袜子被配了双。

还有另一天,是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我也有空,兴致勃勃挎上她,延续久违的母女散步。母亲摆摆手说她走不动,早上已出过一趟门,下午再走五百米八百米就有些累了。“而且我走路慢,你走路快,你会没意思的。”她挥挥手,叫我自己去观赏春天。

我独自走在一片沸腾的绿意中。母亲离春天似乎越来越远,这是事实。我总是拒绝面对母亲的衰老,其实是为了蛮横地让自己还依赖她。

母亲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是没有人帮她的。她一早把我们打发出门,自己匆匆骑自行车上班,中午踏着点赶回家烧饭,午休片刻,又去上班,下午回家路上买菜,六点我看动画片她炒菜,六点半一家人又上饭桌了。这间隙,还要收衣、叠衣,见缝插针把零零碎碎的家务做了,父亲下班回家也并不袖手旁观,一边搭手一边把稍重的体力活干了。晚上八点后喘口气,父母看电视我做作业,十点半全家睡觉,万籁俱寂。

这一番描述,应该符合大部分八零后心目中的童年生活。只是,等到我们当父母的时候,日子变了。变在哪些地方呢?首先,我们的母亲虽然忙忙碌碌,但作业是不用管的,也多半不用接送上学放学的。小学二年级起,学校老师就编路队了,领头的路队长就是家住最远的那个,一路上“打卡”每个同学走进家门,路队才继续前进。那时的家长们扯根橡皮筋串枚钥匙往孩子脖子里面一挂,就把家门给托负了。大人下班,娃不在家,也不着急,多半去左邻右舍同学家做作业了,或是到楼下有草有沙的地方消耗精力去了,窗口一喊,多半远远就有应答。

再然后,那时几乎没有学区房的概念,都在家门口就近上学,省心。班上的头几名,固然常常出自于书香门第,但也时有现在被唤为“底层”的家庭里杀出的黑马。回顾这些,我并不是想说倒退回去就是好光景,而是庆幸,在那样一个刚刚摆脱匮乏而社会依然单纯的时代,我波澜不惊地长大了。如今,身处焦虑、躁动的5G时代,养育一个孩子,不仅付出体力,还要穷尽“算法”。

话说回来,幸好还有母亲帮着我,每周陪我们住好几天,代劳了接送和三餐,才让我有喘口气的空间。与此对应的,则是父母们晚年生活的支离破碎。小区里还有大量的老人来自天南海北,每几个月轮换一次,这种“爱的代劳”至少要持续到孩子上初中为止。

一个星期五的黄昏,母亲临回家前,还在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帮我叠着沙发上的衣服。女儿看过的绘本正摊在一边,《六只天鹅》,那里面的公主,直到被拉走前还在一心一意编织着蓖麻做的衣服。这与眼前一幕多么相似。我们的老天鹅们呀!(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