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作
《大屋》
王海津散文作品
王海津,男,满族,1964年生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作家。有诗歌、散文等作品散见全国各种文学期刊及文学作品集。出版有诗集《走过原野》、散文集《乡村碎片》《城市鸟群》《鹊雀窝沟村志――一个作家笔下的村庄记忆》、长篇报告文学《铁骨春秋》等。作品入选中国散文排行榜、河北年度散文十佳排行榜及多地高中语文试题。现任秦皇岛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秦皇岛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 1 )
雨后,大朵大朵的云彩白得像棉花糖,无力地飘在瓦蓝的天空。夕阳在云彩后面射出千万道耀眼的光,它们穿透清新无比的空气,穿透屋前柳叶上晶亮的水珠,落到泥湿的地上。院子里一汪汪的水闪闪发亮,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弥漫着泥土的气息。我坐在大屋走廊门口破旧的木门槛上,一个人,静静地等一个人,静静地想一些心事。我的身后,就是我居住的大屋,一座很大很旧的房子,一间很空阔很幽暗的大屋。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搬进大屋的时候是夏天。
这间大屋当时是文化局堆放废旧物品的库房,得到领导的恩准后,在那一大串钥匙中,终于找到一把打开了大屋锈蚀的铁锁,推开很久都没有人打开过的屋门那一刻,忽然有一种神秘的期待。在走廊这一面,高大宽阔的墙上,这扇已经很破旧了的门显得很小,很隐蔽,仿佛这不是一扇普通的门,而是一个通往神秘去处的通道。我轰然推开那扇尘土飞扬的门,眼前仿佛是一百年前的世界,地上凌乱地堆积着铅灰色大木箱,隐约中还能看到木箱上用白漆喷涂的字迹,这是县评剧团解散时留下来的东西,那些模糊了的字迹正是剧团的名字。除了这些笨重的装服装道具用的木箱之外,还有许多已经锈蚀了的铁栅栏,那是剧团在露天演出时圈场地用的,它们静静地、一声不响地在这里寂寞了很久,很久的时间里,它们曾经那么熟悉的锣鼓点那么熟悉的唱段也一声不响了,那些原来被演绎得感天动地、生生死死的故事,就像弦断音绝的琴,杳无踪迹。只剩下这些没人想起没人理会的东西,闲置在尘土厚积、蛛网垂挂的大屋里。我忽然的闯入,仿佛惊扰了一个沉寂已久的睡梦。
我清理那间大屋的时候,那些曾经异常安静的尘土在一瞬间苏醒过来,它们在一半光亮一半昏暗的大屋里欢快地跳跃着,舞蹈着,我的到来,让它们兴奋不已,这间大屋一时间就像这些尘土的舞台。它们尽情地疯狂之后,肆无忌惮地纷纷落在我的头上、脸上、衣服上……它们与我的汗水一起让我面目皆非,狼狈不堪。
我将那些锈蚀了的铁桩、铁栅栏一件件搬出屋子,放到隔壁另一间同样的大屋子里去,我搬动它们的时候,它们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余音袅袅。我想,这可能是它们在剧团日久天长获得的灵性使然吧,是它们对音乐的记忆吧,但是真正的音乐声在空气中已经如平静的湖面一样波澜不起了。这两间屋子曾经是剧团的排练大厅,之后废弃成库房,现在又正被我侵入。在尘土与阳光、幻想与现实混合的空气里,我汗流浃背地将那些能搬走的东西一律搬走,最后将几个搬不走的大木箱摞在角落里,后来它们成了我在那大屋的厨房操作台,在那上面煎炒烹炸,尽情享受锅碗瓢盆的交响和人间美食的乐趣,这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物件也算物尽其用了。
将整个屋子基本清空之后,我站在潮气和霉味混合的屋子里,环顾空空荡荡的四周,忽然有一种孤独的感觉,高高的棚顶是用苇席吊挂的,已经泛黄发黑了,许多破旧的地方与棚顶上面黑洞洞的空间相通,给人恐怖的感觉。四周的墙壁除了陈旧之外还算干净,高大的窗子依然不能使整个空间显得明亮。窗外亮花花的阳光下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庄稼地,长满了玉米和高粱。后来我找来朋友帮忙,将昏暗破旧的顶棚整个用某权力机关的布告纸裱糊了一遍,那一张张表情严肃的布告就让我给封存在这个屋顶上了,那些破旧的洞洞被厚厚的布告纸仿佛很权威地封堵起来,布告的背面没有文字,纸很白,用布告纸裱糊过的屋顶使大屋顿时变得明亮。棚顶以上那个黑暗的空间被我用一张张反贴的布告有效地隔开了,我忽然有了一点安全感。但是,我搬进这个屋子之后,我常常想象着这个大屋的过去,我一直觉得那幽幽怨怨、期期艾艾的唱腔萦绕在大屋里,挥之不去。
王海津作品
(2)
小的时候,我是看过县评剧团演出的,在农村,有戏看比过年还高兴。记得那是一出现代戏《渡口》,知道哪里有剧团来演出,晚上要看戏了,一整天的兴奋不已。匆匆吃过晚饭,一路小跑,走过六七里山路,到另一个村庄去看戏。戏散场后,有亲戚的就去亲戚家投宿,没亲戚的戏散场后再连夜走回家,山间小路上人影绰绰,灯火串串。
有真人在台上演出的戏和只有一张银幕的电影,看着的感觉绝对不同,吸引人的不仅是台上发生的故事,对故事里那些演员更充满了神秘感与距离感,仿佛那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小时候,对那些能翻跟头打把式、浓妆艳抹的演员们有着特殊的想象与好奇。
当我一个人在空阔的大屋里转来转去,或者躺在床上瞪着屋顶失眠的时候,常常就想像一下在这个大屋里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评剧在1910年左右形成于唐山,是在民间说唱“莲花落”和民间歌舞“蹦蹦戏”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也叫“平腔梆子戏”,所以简称“平戏”。1935年蹦蹦戏在上海演出时,才正式使用“评剧”这个名称。评剧虽然是发源于冀东一带的小剧种,但在上个世纪的一百年间里,却也风靡一时,尤其在华北与东北的广大地区。
过去,在冀东一带,农闲时节唱莲花落的人很多,组成过不少莲花落小班社。最著名的据说是北京一个名叫抓髻赵的艺人,技艺颇高,一出《王二姐思夫》一个人可以唱两个多小时,换三个人打竹板,不光老百姓喜欢,还被召进清宫演唱。虽然没听过抓髻赵的现场演唱,但是想那说唱艺人一定是把个王二姐演绎得活灵活现,有故事有细节,有思念有渴望,期期艾艾,虚虚实实,荤荤素素,激情澎湃,缱绻多情,让人浮想联翩,不忍离去。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象。蹦蹦戏原来是流行在东北各地的民间歌舞,一丑一旦,也使用节子板做主要乐器,自打自唱,且唱且舞,在村头巷尾,在茶余饭后的老百姓中间,随时随地可以打地摊演出。后来由一个叫汪大头的艺人经赤峰、承德带到冀东农村。蹦蹦戏音乐和莲花落音乐大同小异,形式也差不多,所以很快就被冀东莲花落艺人所接受并进行了许多改革,成为“平腔梆子戏”,这就是评剧的前身。评剧创建时期,正是辛亥革命前后到五四运动的历史阶段,在思想上和艺术形式上都接受了改良新戏的影响,评剧第一个剧作家成兆才编写的《杨三姐告状》久演不衰,成为评剧最有名的代表剧目之一。1930年前后,一批名角先后将评剧带到北平、上海演出,其中的白玉霜更是名噪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