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与实，就这样互为表里
文/曲令敏
那天，我从家里出来，正好有风刮过，吹动路两旁的绿植，满目萧瑟，心里头一阵恍惚：仿若是岁月长长，人拿着剜铲儿在春地里挖野菜，一抬头就撞见了丽日和风。又仿若是人在岭头桥边，山有溪壑树有风，清泠泠的波光映上身来，一闪一闪，有一搭没一搭的明媚，那桥下的溪水啊，没心没肺地流啊流……
我被这有光有色的风吹透，一时间直觉得所有的艰苦奋斗都白瞎了！
就这样置身在日子的砖缝里，让一些美好的人和事不经意茂盛出来，百孔千疮的身体也因为这稍纵即逝的透亮而完好如初。漫长的人生，不就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瞬间才有了节拍，有了韵律吗？
那日，我分明看见那个人的衣裤起了皱褶，看见了他被岁月压得就要弯下去的背，看见了他凡事操心、下足功夫的精致入微。
我说：“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能为你写点什么吗？“
他说：“你来吧，我安排。”
巴望着一壶清茶两个人的推心置腹，我去了，他却没有出现，只安排了一场中规中矩的采访。
学院里有9个创研平台和研究中心，懒散的我只看了其中的两个。
一个是环境检测部。十年写河，吸引我的是“河南省水体污染防治与修复重点实验室”，他们检测了多少河流我没记住，我记住的是在场的人对我走访过的那些河与水库与溪源都有问必答，他们对水质和各类数据的精准把握让我小小震撼！凡是我问到的，他们无不了如指掌。我还得知，那条2020年入选全国最美家乡河的湛河，他们也有350名师生参与了治理的全过程……
唉，我那篇报道与之相比，真个是浅薄如纸，不堪一提！
另一个是城市规划信息中心，这是由10个专业参与的试验平台。走马观花，我只能拣有兴趣的听听看看。比如“数字孪生”（(Digital Twin)），这个词儿对于我这个老人家来讲，简直太新奇了。
物联网，数字化，3D映像，让一个城市的实体化为大数据，给决策者明晰无误的即时参考，串珠一样的术语，让人眼花缭乱到一个头两个大！“物理空间与虚拟空间的虚实交融、智能操控的映射”这就是“智慧城市”的构建吗？很好，很有意义，可具体操作起来却不是一般的难，“无人机测绘技术，三维倾斜摄影建模技术、gis技术的应用……”几个字符就是一本工具书，让人脑洞大开，应接不暇！
打住，打住，演释了半晌，我最关心的，是对学生的学业有什么好处。
他们说，这些平台就是让参与其中的学生在实践中长知识，长本事。具体到环境检测部那个实验室，最简单明了的是“七个一”工程：一个教师带一个学生，做一个项目写一篇论文，申请一个专利获一个奖项。这在充满竞争的社会环境里，好处不言自明。而城市规划信息中心除了参与智慧城市建设， 师生们还参与了平顶山市辖区内2584个村庄的规划和编制。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做下来，他们的规划职业技能在种种亲力亲为的勘察与规划中得到了切切实实的训练和提升。可以想见，学生毕业走出校门，不用培训即可上岗，这得有多香。若是考研，无论笔试还是面试，实践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学生，书本知识与实践无缝对接，他们会因为底气充足而从容淡定吧？听说有一个宿舍4名学生全数考研成功……
采访结束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他补充说：“这里还有一个工程伦理和道德：1、对社会公平；2、对发展有预见；3、对资源保护和利用有警觉。在这个基础上开展工作和规划。培养学生有时代的使命感和历史的责任担当。这关乎到整体能力的提升。”
这还是那个我与之相对常常忘了俗世名姓的人吗？他心里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
一个从事新闻工作数十年的老记，就这样被带偏。可往细里想，以上种种，岂能少了那个人的心血和汗水？我明白他安排采访想的是学校的宣传，可无论如何，这也太绕了吧！大大地翻一个白眼。
在这潦草的岁月里，谁不愿意面对从里到外都清清淡淡的好人好友？哪怕不得不隔山隔水，哪怕不得不虚虚实实，可人，又有几个像他这样经得起深究的谦谦君子？
还好，天还不曾向晚，还有时间一起去看山野和村庄。
切换了角色，他说起小时候，三年级之前跟外婆，住在鸭河水库边的一个小山村里。冬天上山拾过柴，夏天割过草，摸过鱼。有一次几个娃娃偷偷去划船，船被风越刮越远，幸亏大人发现了，开着大船追上来。擓着篮子去工区卖枣，他不会喊，转得又渴又饿，被一个刁钻的大婶三几毛钱买了去。他还织过渔网，磨过鱼钩……
这是我之前没听他说起过的旧闻……
见我不递腔，换个节目，唱歌。
歌声一如既往地魅人，听得我只想住进去。
绕过北山，穿过大片丛林，汽车抵达了那个叫西杨村的地方。只见墙白瓦黑，大路小路都清爽，竹青、花艳。墙上除了村史就是花鸟儿水粉，还有镶嵌上去的古董自行车和缝纫机。不知何故，此景此情，让我一下子掉进了1958年，全民大扫除，除“四害”，修建公共厕所。一群穿着幼儿园服装的小人儿，不停地摇动手中的花束，站在村头齐声喊：“欢迎参观团叔叔阿姨！”
一个甲子，时光轮回，相同又大不相同。
不用说我也知道，我与那个人的观感大大不同，他心里想的是这个面貌焕然一新的村子，角落里到底还有没有“三堆”——柴堆、粪堆、垃圾堆？井水、塘水与溪水是否达标？
这个工科男啊，一件黑夹克配一条黑西裤，尽管满头黑发染了霜，手插在裤兜里往那儿一站，还是那个暖意丛生的青少年。
【作者简介】曲令敏，1953年出生于河南省唐河县，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出版有散文集《有情如画时》，作品集《消失的田园》，随笔集《山思水想》《地板上的母亲》《河之书》《河之源》《一晌清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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