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起以“文人”自居者,是顾炎武一贯的思想,至少是顾炎武在1644年明王朝灭亡以后就有的非常鲜明的思想。顾炎武在明朝灭亡以后,把他33岁以前的诗文作品基本上全部烧掉了。所以咱们现在能看到的顾炎武现存作品是他33岁以后的。他是江苏昆山人,当地有个说法,叫做“归奇顾怪”,归庄和顾炎武这两个人都比较奇怪,是狂生。那么“归奇”,咱们现在还能知道,因为归庄在晚明时期的作品还保留着。但是“顾怪”咱们就看不太清楚了,因为顾炎武在入清以后,虽然很耿直,很固执,但这还谈不上怪,咱们现在看到的他,基本上是一个非常严谨的,非常刻板的学者的形象。
顾炎武一再贬称唐宋以来的所谓“文人”,“不识经术,不通古今”《日知录》卷一九《文人之多》)。他赞同宋人刘挚的说法:“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命为文人,无足观矣。”(《亭林文集》卷四《与人书十八》)“器”主要是一种学养,一种人格,“识”是一种实践,是伦理道德的坚守。“士”和“文人”的这种区别,他落实到自己的行为上去。
在五十岁以后,顾炎武慢慢地淡化了他政治遗民的身份,而更强化了他作为文化遗民的身份。他在现实社会当中更为通达了,跟清朝政府的官吏们,尤其是跟徐氏三兄弟的交往更多了。但是在文化遗民的坚守上却更严谨了,更自觉了。他提出一种理想,说:“未敢慕巢、由,徒夸一身善。穷经待后王,到死终黾勉。”(《亭林诗集》卷五《春雨》)巢父、许由这样的人在改朝换代的时候,逃到山里去做隐士,那是求一身之善。我要做的是什么呢?是“穷经待后王”,期待将来的人,能够用我的这套学问,我所坚守的文明,再创新的文明。“穷经”不是一般的皓首穷经,而是有着很明确的政治文化的追求,就是他讲的“拯斯人于涂炭,为万世开太平”,为了这种责任他“死而后已”(《亭林文集》卷三《病起与蓟门当事书》)。所以他选择了著书立说,要“藏之名山,以待抚世宰物者之求”(《亭林文集》卷二《初刻日知录自序》);“有王者起,将以此见诸行事,以跻斯世于治古之隆”(《亭林文集》卷四《与人书二十五》)。
这是顾炎武的现实认识,觉得现在的君臣们都不行,将来也许有人可以。那么将来的人是谁呢?有没有一种理想的典型呢?有!就是他讲到的文中子和唐太宗。文中子即王通,隋朝的学者。王通的学问杂有儒家、道家的思想,而这种儒道合一恰恰成为唐王朝治理天下的学术、思想的根本。顾炎武是以王通自诩的,王通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他的好多学生,后来成了辅佐唐太宗的名臣,像房玄龄、杜如晦。王通的学问既是一种思想学术,也是一种政治方略。顾炎武也同样是这样一种追求。而像唐太宗这样的君,就是顾炎武心目中的“后王”、“明君”。
顾炎武以自己的追求,体现了大写的“人”的存在和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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