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注意的是,这不仅是琦善的看法,也是林则徐的看法。1839年3月,林则徐在《谕各国商人呈缴烟土稿》的通令中指出:“况茶叶、大黄,外夷若不得此,即无以为命,乃听尔年年贩运出洋,绝不靳惜,恩莫大焉!”他在代皇上起草的致英国女王的檄书中也说道:“况如茶叶、大黄,外国所不可一日无也。中国若靳其利而不恤其害,则夷人何以为生?又外国之呢羽哔叽,非得中国丝斤不能成织,若中国亦靳其利,夷人何利可图?”言外之意是,中英贸易的实质是,中国无求于英国,英国却离不开中国,比如中国的茶叶和大黄,如果天朝不向英国出口,这些野蛮人就一天也无法活下去。即使英国的纺织品,也全靠天朝提供原料;如果天朝控制出口,英人也就无利可图。
关于敌我局势。中国早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古训。然而,林则徐作为受命于朝廷处理重大涉外事务的钦差大臣,尽管搜集了一些敌国情报,翻译了一些外国法条,但在制订重大涉外战略时,仍体现了相当程度的封闭与盲目,以致在对敌我态势的分析判断中出现了重大失误。1839年9月1日,他在《请严谕将英船新到烟土查明全缴片》中,向中央报告:“臣等细察夷情,略窥底蕴,知彼万不敢以侵凌他国之术窥伺中华,而其胠箧奸谋,总以鸦片为浸淫之渐。”事实证明,这只是林则徐的妄自尊大、自欺欺人。林则徐昧于情势,根本不了解英国政府对禁烟事件的反应。后来的发展证明,英国政府不仅在1840年之初就派出了由16艘军舰组成的侵华远征军舰队,而且向中国政府正式发出了外交照会(巴麦尊照会),照会称:“本文件签名人、英国外交大臣巴麦尊,谨照会中国宰相:因中国官员伤害侨居中国的英国臣民,并侮辱英国女王,故女王陛下特派遣一支海军兼陆军前往中国海岸,向中国皇帝要求赔偿及匡正。”(《筹办夷务始末》(道光朝),中华书局1964年版)外交语言足够婉转,作战计划却相当完备。然而,这一切林则徐都懵然不知,他认为英国至多不过是“私约夷阜一二兵船”,“未奉国主调遣,擅自粤洋游奕,虚张声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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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代史上,谈到中国的丧权辱国,一些爱国人士往往归结为列强的船坚炮利,那么,林则徐眼里的英国海军是怎样的呢?1839年9月,林则徐在奏折中断定英船只适合外洋作战,一进入内河将无计可施。1840年7月3日,林则徐颁发的《英人鸱张安民告示》,几乎可以视为战争动员令,他对英国炮舰的看法一仍旧惯,“彼若敢来内河,一则潮退水浅,船胶臌裂,再则伙食尽罄,三则军火不继,如鱼处涸河,自来送死,安能生全?”1840年7月,此时定海已被英军攻陷,林则徐却一无所知,他在给皇上的奏折中仍坚持认为:“夷船所恃,专在外洋空旷之外,其船尚可转掉自如。若使竟进口内,直是鱼游釜底,立可就擒,剿办正有把握。”
此外,林则徐对英军陆战能力的判断也是典型的误判。1840年7月,林则徐在《英人鸱张安民告示》中,将英军视为不同于人类的“异类”,“一跌不能复起”的英军像没有膝盖的木偶。鸦片战争爆发后,英军舰队北上攻占定海,林则徐在上报的奏折中认为:“第彼之所恃,只在炮利船坚……一至岸上,则该夷无他技能,且其浑身裹缠,腰腿僵硬,一仆不能复起。不独一兵可以手刃数夷,即乡井平民亦足以制其死命。”
关于外国印象。1840年1月号的《中国丛报》刊登了英船“杉达号”医生喜尔与林则徐的接触经过,“提到土耳其的名字时,他问是否属于美国,或是美国的一部分。我们告诉他土耳其距离中国几乎需要一个月的航程。他似乎很惊奇。”(《鸦片战争》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而此时的林则徐已到任广东一年有余。
1839年9月3日,林则徐视察澳门归来,在日记中记下了他对欧洲人的印象:“惜夷服太觉不类:其男浑身包裹紧密,短褐长腿,如演剧扮作狐、兔等兽之形。其帽圆而长,颇似皂役……其发多卷,又剪去长者,仅留数寸。须本多髯,乃或薙其半,而留一道卷毛,骤见能令人骇,粤人呼为鬼子,良非丑诋。更有一种鬼奴,谓之黑鬼,乃谟鲁国人,皆供夷人使用者,其黑有过于漆,天生使然也。”这就是林则徐眼中的欧洲人的形象,大抵畜类、丑类而已。
如果说林则徐将从事不法鸦片贸易的欧洲人称为“西洋鬼子”情有可原的话,那么,他把其中的黑人称为“鬼奴”,则属于鄙视或蔑称了。在另一份材料中,他对黑人的观念则明显地带有种族歧视的性质,他在《英人鸱张安民告示》中言:“如英夷兵船一进内河,许尔人人持刀痛杀,凡杀有白鬼一名,赏洋一百元,杀死黑鬼一名,赏洋五十元。”在世界近代史上,非洲大陆的黑色人种,长期遭受欧洲殖民者的欺压与侮辱。林则徐笔下所谓黑人只是“供夷人使用者”,大抵也属此类性质。就此而言,他们的命运与近代史上同样遭受列强欺凌的中国民众是一样的。可见,林则徐对黑人的侮辱与鄙夷,由此体现出来的对世界不同种族的文明视角,并不比欧洲白人更文明。
关于爱国节操。尽管1839年9月1日,林则徐曾向朝廷作出了英军不敢对我侵犯(“彼万不敢以侵凌他国之术窥伺中华”)的误判,然而,三年之后的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八月上旬,他在发配伊犁途中的私人信件里,竟然以“马后炮”的形式,为自己当初的错误判断而导致的战争失败进行开脱与辩解:“英夷兵船之来,本在意中。徐在都时所面陈者,姑置勿论,即到粤后,奏请敕下沿海严防之,亦已五次。”对于林则徐这样的朝廷高官,我们应当相信他对皇上事前的报告呢?还是应当相信他对友人事后的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