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将自己转换到古罗马,尤瑟纳尔还将自己的性别身份置换进了小说核心的爱情故事里。哈德良炙烈地爱慕着心爱的安提诺斯(Antinous),而安提诺斯却不幸在埃及死于谋杀。美国版的《哈德良回忆录》中收录了许多雕塑照片,都是哈德良为纪念安提诺斯而塑立的。这些雕像于静默中评说着那些情感,内敛的哈德良对此只暗示道:“我们那时都不明智,我和这个男孩一样。”
安提诺斯非常惧怕变老,哈德良最终意识到:“他一定早早许诺自己,在第一丝衰老迹象出现时,甚至在这之前,就结束生命。”在这里尤瑟纳尔几乎预见到了四十年后三岛由纪夫的自杀。她自己肯定也曾受困于同样的情境,以至她写了一整本书来思考他的生平和死亡——《三岛由纪夫:或空的幻景》
(1980)。
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普鲁斯特说,小说就像是个公墓,里面都是作者生活里的人,尽管名字被隐去了。当哈德良谈及安提诺斯之死时,尤瑟纳尔采用了普鲁斯特的意象,他说道:“绝大多数人的记忆就是个荒废的公墓,他不再珍爱的人在此被掩埋、湮没、默默无闻。”为了让自己逝去的爱人免于这样的命运,哈德良在地中海各地为安提诺斯设立神庙,并建造了一整座埃及城市——安提诺奥坡里斯,来纪念他。尤瑟纳尔的小说则让哈德良和安提诺斯的名字不朽,而透过安提诺斯,我们又能一窥尤瑟纳尔在后记里仅用“格……”或“格.福.”称呼的爱侣。尤瑟纳尔说本应该将这本书献给她,“在一部作品前面加上个人题词不是不合适吗,所以我在前面尽力隐去了个人印记。”
她接着写了一段感人的话给“格.福.”,在结尾处形容说:“她给了我们理想中的自由,但又敦促着我们成为完整的自己。客人与伴侣(Hospes Comesque)。”最后的拉丁文来自哈德良的一首诗,也是这部小说的引言。在诗里,他形容自己温柔、漂泊的灵魂是身体的“客人与伴侣”。二十五年后,尤瑟纳尔将这两个词刻在了墓碑上,位于格瑞斯·福瑞克名字的下方。来荒漠山的游客能看到这个石碑,旁边是几年后尤瑟纳尔为自己准备的墓地。她们的墓在两棵枝叶交错的白桦树下,就位于岛上的布鲁克塞德公墓,离我写下今天这篇文章的地方不过数英里而已。
在《在斯旺家那边》的开头,马赛尔回忆他逝去的童年:
于我来说,这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但就在不久前,如果我侧耳倾听,还是能听到我当年在父亲面前竭力忍着,等跟母亲单独相处时才敢爆发的哭泣声。实际上,这些哭泣声一直在回荡,只是现在我周遭的生活比较沉寂,我才再次听到它,就像修道院的钟声,白天被市井的喧嚣掩盖,人们以为它再也不会响起,但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才会再次彻响天际。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精彩再现了那些逝去的过往——古罗马,以及战前的巴黎。就像普鲁斯特那个软木贴面的书房一样,她也在荒漠山岛上打造了自己的空间,在那个“极地一样寂静”的荒漠山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