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相如倦。向文君、说似而今,怎生消遣?
衣袂京尘曾染处,空有香红尚软。
料彼此、魂消肠断。
一枕新凉眠客舍,听梧桐疏雨秋风颤。灯晕冷,记初见。
楼低不放珠帘卷。晚妆残,翠蛾狼藉,泪痕凝脸。
人道愁来须殢酒,无奈愁深酒浅。
但托意焦琴纨扇。
莫鼓琵琶江上曲,怕荻花枫叶俱凄怨。云万叠,寸心远。
----刘过《贺新郎·老去相如倦》
蓼虫不知苦
公元1192年,年逾三十九的龙洲道人刘过,这年秋天最后一次参加选拔举人的牒试,末了无功而返,性情寥落。
貌似公允的科举,由于是学子通向权力的唯一道路,故此拥挤不堪,牒试本是避免特权,针对官员亲属门生的专门考试,由于录取率高,造成了“科举之弊,莫甚于牒试”,以及“坏士子心术,莫甚于此。”像秦桧、朱熹之类也插手过牒试,可见其中政治意味愈加浓烈。
那首著名的词《贺新郎·老去相如倦》,便写于刘过的归途,黄巢菊花诗的恢弘是因为他的煞气,多数传世的诗词,基本创作于诗人哀怨失落之际,他的这首词,也是与白乐天一样,途中遇见了差不多的大龄歌女,而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通感。
帝京往事,属于青衫客的萧索,免不了“衣袂京尘曾染处,空有香红尚软”,逃脱不掉今朝有酒今朝醉,其中亦有纳兰“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唏嘘,刘过的感慨是“灯晕冷,记初见”,烛火摇曳,尘世昏暗,犹然浮现初见时的情景,结果却是对面不相识,何人忽此逢。
香山居士《琵琶行》中云“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不过把白居易单纯地封存为现实主义诗人,倒值得商榷,“老妪能解”的也是《长恨歌》的故事情节,其实马嵬坡死于李隆基之手的杨玉环,他们之间被世人讴歌的爱原来是漫长的恨。
“惊破霓裳羽衣曲”是皇帝自己,始作俑者也是他,至于后来的道士上天入地虚无缥缈的寻找被杀死女人的魂魄,无论如何都像是男人不得不进行的忏悔,而不是什么值得惦记的男欢女爱。
刘过就此涌起的无限疲倦,在他重新怀念歌舞升平的帝都奢靡里达到了极致,记忆是个奇怪自私的东西,“人道愁来须殢酒,无奈愁深酒浅。”酒肉穿肠过,那是无所羁绊,惆怅万千,想是嫌弃了酒水的浅薄,载不动许多愁。
显然关注刘过的作品要比挖掘诗人的私生活更有趣,他在辛词中的地位也是有趣,稼轩词中的豪放,自不待言,刘过在此基础上多了些清清爽爽的婉约,即是很明显有点节制的忧伤。
当时武昌属于南宋和金人交战的前方,刘过曾经两次游览武昌南楼,彼时,南楼初建,刘过漫游武昌,过了一段“黄鹤楼前识楚卿,彩云重叠拥娉婷”的豪纵生活,艺伎、诗词歌赋、赌酒有时也赌钱算是文人聚会的标配,姜夔《翠楼吟》词小序云“淳熙丙午冬,武昌安远楼成,与刘去非诸友落之,度曲见志”,大概记述了其中的醉生梦死。
偏安一隅的南宋,中末期朝堂上下皆易陷入苟且偷生只争朝夕的压抑,谁都不知道亡国之祸何时到来?二十年后,刘过重登南楼,世事已现乱局,所谓“醉槌黄鹤楼,一掷赌百万”,也成了不可追的往事。
《唐多令·芦叶满汀洲》中的政治担忧,时势造英雄,权臣韩侂胄的忠贞抑或奸佞?身后评判的意义?“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诗人眼前满目苍凉的旧江山,又平添了诸多绵绵无尽的新愁。
百无一用是书生,刘过初到南楼,年方三十,如今二十年已逝,这其间,诗人经历了求仕无望颠簸流离的毁灭与悲戚,即便风景旧曾谙,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也只能叹喟“终不似,少年游。”
绘画:jinshij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