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从前看《诛仙》,为着小说中人物的爱恨纠葛、命运辗转,心中也久久怅惘感慨。后来《诛仙》改编成了电视剧,情节大改,也再难有彼时沉迷其中的情绪。
唯一记得的,便只是剧中几次借人物之口念出的杜甫的一句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师徒之情,同门之谊,爱恨纠葛,正邪之分,到最终,竟都应了那句“相见不如怀念”。
人生于世,聚散何其无常。那两句诗,还真是恰到好处地让人心中猛地一惊。
无常地,又何止是张小凡一人;你我,在人生中的相聚与离散,又何尝不是如此?
杜甫所写的,原是我们人类所共有的无可避免的遭际。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赠卫八处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参(shēn)商,是天上二星的名字。
典故来自《左传·昭公元年》:
“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沉。居於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於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沉於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
商星居于东方卯位(上午五点到七点),参星居于西方酉位(下午五点到七点),一出一没,永不相见,故以为比。
意思是说,人间聚散无常,有时就像西方的参星与东方的商星般,你起我落,不得相见。
大概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不知哪一天与某个人说了再见,此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原来失散在人海,真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今夜又是什么样的良辰吉日啊,你我二人得以在烛光下叙谈。
杜甫的这首诗大概写于公元759年春,杜甫至洛阳返回华州途中所作。
在那里,他遇见了从前的故人卫八处士,往昔的相伴一时浮上心头,于是有了这首诗。
这一句总让人想起《诗经 绸缪》里的,”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此良人虽非彼良人,然而那种人生未曾预料到的邂逅、相遇,总是令人同样地欣喜。
从昔日离别到今朝聚首,悲喜交集间,更有对人生无常的深切感慨。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乍然相见的惊喜过后,便是长久的唏嘘感叹。
所谓“沧桑”,必是要在久别重逢后接踵而来。正因你是我的故友,知晓我的往昔,知晓我从前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时刻,于是才映衬出我如今的衰老萧飒、饱经沧桑。
两位老友在烛火下互相凝视着对方,数十载分离,再聚首的两人竟都已鬓发苍苍。青春壮健能几时呢?
问起昔日往来的朋友,竟都已死去多半了,彼此都不禁失声惊呼,心中是热辣辣地痛。
此时距安史之乱已有4载,而”访旧半为鬼“一句,在让人感叹生死莫测之外,也隐隐透露出了时代的惨烈。
乾坤疮痍,烽火不断。
在大的干戈乱离面前,人的命运总是渺小。
中间十数句,由抒情转为叙事。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诗人感叹道:没想到我们已分别二十个春秋,今日还能亲临你家中。
“焉知”二字,诗人以反问句式,在对彼此均在世还能相聚的欣慰里,还带着深深的伤痛。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
记得你我分别时,你还未婚,如今却已儿女成群。他们彬彬有礼地询问我的来处,我还来不及讲述完往事,你就催促儿女快把酒菜摆上。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冒着夜雨剪来的新鲜的韭菜,和新煮的香酥的黄米饭。你我开怀畅饮,一连喝干了十几杯酒还没有醉意,这令我更加感动彼此的情意绵长。
诗人详细叙述卫八处士一家的殷勤,故友重逢的畅饮开怀,在令人为两人间情意动容时,也为明日的别离埋下了伏笔。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明日分别后,我俩又将相隔千山万水,再见亦不知何期,这茫茫的世事,还真是让人愁绪难断啊!
末两句同时也是对开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回应,今朝我们有幸相会,可明日分离后,又不知后会何年?
单单是在广漠的人世里,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已单薄脆弱,更何况隔着这动乱的时代,这迢遥的千山万水。
当对明日莫测的怀想接踵而来时,此时此刻那烛光融融,那酒香阵阵,那故友,那深情,便愈加显得珍贵,令人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