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还钱的人:5万余医疗费是天文数字,她把“富”字塞进儿子的名字

2020-07-22 08:50:08 作者: 那个还钱的人

魏月董来到医院还钱。受访者供图

作者 |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王景烁

编辑 | 陈卓

21岁的魏月董很长时间都不愿意照镜子。她不满意自己的模样,出门总是喜欢戴上一顶粉红色的鸭舌帽。

她的头在一次严重的车祸中受伤。为了救她,医生摘除了她部分颅骨,两侧骨瓣缺失让她的头看起来有一些变形。从那以后,她格外害怕摔跤,有时候会下意识地护住头,每晚睡觉只能平躺,不敢睡太沉,担心压到脑组织。她有孩子,但一岁多的儿子始终不敢与她亲近。

她的生活在那次车祸后也变了形,手术让她一共欠下了53829.68元的医疗费,这是她眼里的“天文数字”。

她想要还钱,但车祸后她只能在家静养,攒钱的重任落在了丈夫的肩上,他把4000多元的月收入掰出一半存入账户,住每月160元的出租房,习惯了用泡面充饥。

原本,魏月董应该再进行一次头颅修复手术,但背着欠款,她说不清自己距离这场手术还有多远。这场修复手术,医生建议她在出院后半年到一年内完成,魏月董足足拖了3年。

进行修复手术前,她选择先填上那笔欠款留下的漏洞。7月8日,站在广东省佛山市岭南医院的收费窗口,魏月董核对了几遍金额后在POS机上输入了密码,她背负3年多的欠款清零。

对于成立6年的佛山岭南医院来说,这是较大一笔患者欠款,也是魏月董这几年最在意的事。

这个佤族姑娘出生在云南普洱市澜沧拉祜族自治县,家里原本就属于“很困难的那一种”。父母在村里务农,种下的粮食只够温饱,没其他收入,她还有个弟弟在读书。几年前,为了盖新房,这个家庭欠下了5万元外债。

她本来考上了高中,迫于经济压力只得放弃。后来,她揣着亲戚赞助的车费,跟着丈夫鲍三办来到广东佛山打工。这是魏月董第一次走出村子,她的愿望很简单,有份稳定的工作,有个幸福的小家。

每个月,魏月董只有2800元左右的工资,她会分出一大部分汇给家里。帮家人还款之余,她一点点置办了自己屋子的新家具。

夫妻两人每月花350元,租住在一间20多平方米的屋子里。他们习惯了不富裕的生活,但紧巴巴的日子还是“挺有希望”。他们会在闲暇时间,去附近的商贸市场逛逛,偶尔也会看看电影,买些零食。

魏月董在佛山的出租屋内。受访者供图

3年前那场车祸撞塌了魏月董的生活。那天,她坐在丈夫的电动自行车后座上,行驶中撞上了停在前方的货车,两人当场昏迷。佛山岭南医院跟着救护车到达现场的医生记得,当时,魏月董已经昏迷,两侧瞳孔“比正常人的瞳孔要大一倍”,头部伤口处出血严重,她还有呕吐反应,呼吸变得轻微。

医院随即开通了急诊绿色通道。主刀医生、佛山岭南医院神经外科主任黎德桦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回忆,救护车把两人接到医院时,相关科室的医生已在等候。这些医生都认为,按照医学常识判断,女孩抢救回来的可能性只有10%。

他们先给魏月董的气管插管,保持呼吸通畅,之后做颅脑CT。诊断结果显示,魏月董脑挫伤,还有严重的脑出血,颅骨骨折从右边的颞叶一直横跨到左边的颞叶,颅底也没能幸免。受伤的还有她的左侧锁骨和左侧第一肋骨,两根骨头也都骨折了,她的左肺急性肺挫伤并出血。

丈夫鲍三办也处在昏迷中,她的身边没家属,没人为她签字。若不立即手术,她有可能随时死亡。医院最终决定先进行救治。魏月董被推进手术室,手术一做就是3个多小时,她受伤的右颞叶血肿被清除,双侧去颅骨瓣减压及引流成功,她被送往重症监护室。之后的7天里,她又做了两次手术。

她被送进过ICU,差不多20天后才从深度昏迷中醒来,生命体征趋于平稳。醒来后,她一度有些抗拒治疗。那时候,佛山岭南医院没有高压氧治疗设备,医院还专门为她派车,连续10多天拉着她前往附近的西樵人民医院治疗。

她在医院整整住了4个月,一共118天。她看着仪器一个个更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费用越滚越大”。她的医疗费总计达到了18.7万元,家属缴纳、车主及保险公司赔付等款项加起来约13万元。

魏月董在接受手术。受访者供图

从云南赶来陪床的父母劝她“别想这些”,只要人好好的,钱可以再想办法。背着女儿,这对父母也常常叹气,病房里总是“低气压”的状态,有时候几个人都沉默着握着手机,低着头刷新闻。

在黎德桦的印象里,魏月董家算是他接触过最苦难的家庭之一。他记得,女孩的家属都“很朴素”“很老实”,话不多,一直客客气气的。他们和医生诚恳地表达过,家里还欠着房贷,手头实在没什么钱能拿出来了。

更多的压力被她的丈夫扛下。一同被送到医院后,鲍三办被诊断为大腿骨折,苏醒后就坐着轮椅前往魏月董的病房探望。妻子康复期间,除了照料,这场交通事故的后续手续,和所有的“外围”事项,都由他在办。

黎德桦记得,魏月董住院期间,鲍三办先去交过1万多元,“几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光了”。

黎德桦不知道的是,就连这笔费用,都是鲍三办从亲戚朋友那借来的。去医院探望妻子的鲍三办,只有一两套衣服换着穿。他的T恤和短裤洗得干净,但近看有好几处破开的小洞。

佛山岭南医院曾帮这个家庭发起过公开筹款,一部分就是医院内部的医务人员捐助的。关于这个家庭的困难,他们心知肚明,女孩出院时,没再提过欠费的事情。

“她会不会回来还款,我们还真没想过。”岭南医院院长牛军民称。

但魏月董知道,自己是一定要还钱的。“也许要还10年,那也要慢慢还。”

车祸后,她辞掉了在佛山一家织带厂的工作,回到云南老家休养。多数时间里,她都在休息,所能承担的最繁重的劳动是帮家里做做家务,没有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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