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行动起来啊,别讲空话。有没有人能够立马解决我孙子的问题?”姥姥也知道姚策受到很多网友的关注,87岁的她经常打微信电话、刷刷网页新闻,免不了看到恶评,对媒体的作用非常怀疑。
她穿着一件白色条纹内衬,黑色针织衫外套,双腿踏实地平踩在地上,坐得笔直,狠狠地敲桌子,桌上的秋梨汤玻璃壶里,苹果片和梨片被搅得相互碰撞。她在医药部门工作了四十年,现在仍然关注医药科研的新进度,隔几天就重新搜一搜新冠肺炎疫苗的新进展。她抬起手用力地戳了一位记者肩胛骨,三下:你们给我找淮河医院的三个人来!院长一个,生产科室科长一个,还有纠纷部的负责人!他们三个赶紧来给我家访,官司另说!
姚策在旁边的沙发上躺着,怕姥姥听不见,也随着提高音量:一开始生病的时候他们来过几个人看我!来过的!
姥姥似乎没有听见:解决问题了没有?解决了,怎么会到打官司的地步呢!
对于她来说,接受事实是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从小姚策跟着姥姥、姥爷长大,姥姥教姚策学会走路,刚知道姚策罹患癌症的时候,她也提出过要捐出自己的肝脏:“我可以为他死。”而当把“错抱”的真相浮出水面,姥姥抑郁的迹象越来越严重,去医院看了心理医生,但一直不愿意吃药:“养错人了?我死也不承认!”
■ 姚策和姥姥。
姚策陪姥姥在家里住了一晚,隔天来到白马寺。和姥姥在白马寺前的石椅坐下,旁边有老人吃着本地的苹果,身后有三个保安在闲聊,记者和摄影师都已经离开了。小时候他来过白马寺很多次了,这是第一次来了却没有进门,兴致勃勃地说着等会儿中午要去吃的全聚德烤鸭。上一次吃还是四年前,他结婚自由行的日子。
■ 姚策和姥姥一边闲聊,一边不断调整坐姿。(王子儒/摄)
尽管秋风和煦,闲聊也是一件难以感到舒适的事情。坐的时候姚策不断调整姿势,实在难受,去旁边找河南面店的老板借了一把高一点的椅子。疼痛感来源于上周做的针对肛周囊肿的手术,这是癌症导致的免疫力下降的并发症之一。他在椅子上坐稳了,左边臀部明显承担了更多的身体重量:“跟没有病是一样的感觉,姥姥,没感觉。”
昨天在家里捶胸顿足的姥姥今天愉快了很多,不断地讲着洛阳多么的好,城市大,消费低,九江夏天多热啊,冬天也冷,洛阳冬天连电热毯都不用铺;好多次想着早点搬来洛阳,可惜你姥爷去年十月过世了,没赶上。
姥爷过世的时候,姚策正在外面跑项目。听说姥爷病危,他立即定了最近的一班高铁,但还是没能赶上最后一眼。离开人世的姥爷微启双唇,手部肌肉紧张。“说好国庆节带他出去玩,我姥爷从前一天晚上就在等我回来。他的样子,是还想跟我说什么。”
两个十月之间,姚策失去至亲,身份模糊,学会与癌症共存。
磊磊把空间留给婆孙二人,带着楷楷和自己的爸爸妈妈进庙,烧了一指香,沉默地拜,在三个大殿之间走走停停。
这段日子,磊磊反复想起自己和姚策一开始认识的那段日子,特别好笑,特别糗。作为同事,他们一直没有什么交流,第一次单位聚餐在酒吧里喝酒,不能喝酒的磊磊逞强,喝了一杯。喝完之后不停地跑厕所,晕晕乎乎地出来,在厕所门口看到姚策的第一眼就吐了,最后吐到酒吧的水池子都堵了,姚策又尴尬又好笑:不至于吧!
从医院值班开始,两个人慢慢有了私交,慢慢地走近。后来二人工作变动,姚策去上海做电商,磊磊开服装店。因为异地产生了争吵,姚策跑到磊磊的女装店里,连着两天厚着脸皮坐在店里不肯走,磊磊最后只好把店关了,气鼓鼓地拎着姚策出门,走出去没几步就觉得自己消气了。一直到结婚之后,磊磊都不再喝酒,但是每次姚策去酒吧和朋友玩都一定要叫上磊磊,两个人看完电影回家路过酒吧的时候,也会默契地散步进店,小酌一杯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