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人物·文化守望者 | 秦发忠:面具后的“守土”人

2021-05-08 09:46:01 作者: 天眼人物·文

即便已过去10多年,秦发忠也早已对学术研讨的氛围习以为常,但他依旧对第一次登台演讲时的紧张状态记忆犹新。

那是2005年,在武汉举办的第三届中国人类学高级论坛上,他从踏入会场的那一分钟开始心跳就已经加快了,缓缓登上讲台,用颤抖的声音做完自我介绍后双腿便打起了哆嗦,浑身也变得僵硬,像根木头一样立在原地。当时的论坛秘书长、召集人徐杰舜高声介绍道:“这位是今天会场上最独特的嘉宾,他不仅是一位农民,更是安顺傩雕文化与工艺的守护者。”热烈的掌声赶走了秦发忠大脑里的混沌,他回过神来坐下,照着稿子读完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篇论文——《我的“守土”实践》。题目是徐杰舜帮他定的,而徐杰舜是 广西民族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他们在2个月前相识于 贵州安顺,同样是一场学术研讨会,主题关于 屯堡文化,这正是秦发忠几十年来一直从事的领域,然而,当时他只是主体活动 贵州黄果树瀑布节的参与人员之一,不在研讨会邀请嘉宾之列,自然被拒之门外,是徐杰舜和另外一位嘉宾替他说话,带他进了会场。

秦发忠正在制作傩面具

秦发忠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能站在讲台上向全国各大高校的专家、教授发表自己的观点,在此之前,他的双手几乎不怎么接触电脑键盘,最熟悉的还是沉重的斧头、上百把粗细不等的刻刀以及等待他雕刻、打磨、上色的一幅幅傩 面具。但2个月前的那次相识竟把他推向学术的圈子里,徐杰舜一再鼓励他:“你想在 傩文化产业领域走得更远,就必须有文化和学术支撑,题目我给你定好了,写完发给我,我再帮你改一改。”秦发忠回答:“我只有初中文凭,肯定不知道怎么写论文,只能说说这些年自己的经历吧。”

追溯过往,秦发忠之所以能掌握傩雕技艺并走上傩文化产业发展之路,其实得益于他那因为家境贫寒而入赘的爷爷。

安顺市西秀区 刘官乡的周官村是个 屯堡村寨,很久以前,傩雕技艺只是当地胡姓人家传男不传女的 手艺,制作傩雕通常只在夜晚进行,关上房门点上灯,生怕被外人偷师学艺。秦发忠的爷爷秦朝安入赘后便得胡家真传,后来妻子不幸因病去世,秦朝安又回到 秦氏家族,也把这门手艺带了出来,自然也传到了秦发忠的手中。

秦发忠傩文化博物馆中展出的面具

1972年出生的秦发忠童年最期待的事就是傩戏班来 寨子里演出。演员青纱遮面,额前戴着面具,手持矛戈刀戟,动作夸张,唱腔粗犷,秦发忠被人群挤得动弹不得也全然不在乎,心思早已沉醉在这神秘又极具仪式感的大戏之中。他比别人更接近这神秘的仪式,那些怒目圆睁的面具大多出自他爷爷和父亲之手,而他自己似乎也注定会一生与这些面具为伴。

那时的秦发忠正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考上了中专却因家境贫寒无钱读书,而这次上海之行显然为他打开了另一扇门,他索性放下录取通知书,全心扑在销售傩面具的 生意上。在古老的地戏演出中,傩面具是神灵依附的载体,而在通向外界的火车皮里,傩面具则是各大艺术院校师生眼中用于研究民族文化的工艺品。秦发忠思维转换极快,能言善道的他也很快和这对教授夫妻交上朋友,通过他们又陆续接到了来自其他院校的订单,这些订单带着他跑到北京、南京等不同的城市。

很快,秦发忠摸索出一套最有效率的销售方法。用火车托运两三麻袋的面具到目的地,他背着贴身物品到达后先在 火车站附近找一间便宜又干净的 旅馆住下,将房间打扫干净后,从火车站将货取回,在旅馆房间内把面具一件件整齐摆放好,把有损伤的面具逐一修补完成,便开始打电话通知客户来取货。每次他都会多带一些 样品,待客户取完货品后他便将样品塞满牛仔布背包,去往当地尚未接触过的艺术院校门口 摆摊,这些造型神秘的面具闪着600年屯堡历史的光泽,引得不少人驻足。

秦发忠收藏的面具造型各异

年少的秦发忠身材瘦小,黝黑的皮肤和淳朴的粗布衣服都是他来自大山的标签,结识了不少好心人,当然也遭遇过惊险。一次,在南京艺术学院门口摆摊时来了个中年男子,简单看过样品后表示想要订一批数量可观的面具,但要他带着货品去家里详谈,秦发忠急忙收拾好东西,随男人来到一处偏僻的民房,心里早已乐不可支。到了家里,这名男子便开始打电话,秦发忠虽然年轻,但来过江浙一带多次,多少能听懂些当地 方言,他无意听到男子用当地方言说了些奇怪的话。秦发忠越听越不对劲,整个对话中完全没有提及收购面具的事,更像是在说什么暗语。那些在报章中读过,或老家人们口中流传的各种惨案突然像过电影般涌进脑袋里,他的脑门上沁出细密的一层汗,贴在背上的衣服也湿了个透,被 轻风一吹更升起一阵凉意。对方挂了电话转过身来,脸上的笑容都让秦发忠感到不怀好意,他强作镇定,恰好此时电话响起,他拿起手机挂了来电,却佯装正在通话的样子,故作着急地说:“好,好,我马上过来!”一边急匆匆地收拾好东西,一边对这位男子说:“我有急事要马上走,订单下次再说!”正当要冲出门时,他似乎感觉男子用力拉了他一下,更加惊慌,脚下使力,一溜烟跑了出去。他怕那人追出来,也顾不得方向,一个劲地往大路跑,走了不知多久才绕回住所,直到坐在旅馆的床上,脚底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在他天南海北四处跑市场时,刘官乡的傩雕产业也从1994年开始逐渐壮大,秦朝安当年教会了不少外姓人雕刻傩面具,这门手艺早就不是秘密,如今更是派上用场,人们纷纷加入到销售傩雕工艺品的行列中,一时间,周官村能砍伐的树木几乎都变成了一副副面具。然而,这盛景并未持续太久,加入傩雕行列的人有不少,却并不是谁都能说清面具背后的含义,仅仅是把这当作外地人没见过的新奇玩意,按面具大小尺寸售卖,除了从事艺术和设计行业的人会为之买单,其他游客并非完全能接受。1999年左右,省内市场已经达到饱和状态,随着“打工潮”的到来,刘官乡的傩雕热潮也渐渐退去,更多人选择了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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