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加班后,我去了中华遗嘱库

2021-05-13 13:10:03 作者: 疯狂加班后,

疯狂加班后,我去了中华遗嘱库

在中华遗嘱库咨询遗嘱办理的年轻人。受访者供图

作者| 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焦晶娴

编辑 |陈卓

年轻人走进中华遗嘱库的理由五花八门。有人是因为听说昨天还在聊天的朋友,出国旅游时出意外,死于交通事故。有人在坐飞机遇上气流颠簸时,想起保险没买够,也还没立遗嘱。2021年的前4个月里,和猝死有关的话题上了21次微博热搜。中华遗嘱库广东登记中心的杨颖仪见过一些在疯狂加班时想立遗嘱的“90后”,他们会谈起深夜时若隐若现的心悸。

《中华遗嘱库白皮书(2020年度)》显示,截至2020年底,在中华遗嘱库订立遗嘱的人中,有40.03%年龄在40岁以下。其中有553个“90后”,在这里梳理自己还不到人类平均寿命一半的人生。

越来越多年轻人希望,如果意外到来自己能有所准备。豆瓣网上,“你想在葬礼上放谁的音乐”这一话题下,2592个人或戏谑或严肃地给自己的葬礼定调。另一个有关悼文的话题获得了227万次浏览,目前还不断有新的人涌入,在这里留下对人生的总结。

对于不少年轻人来说,立遗嘱是他们人生长河里波澜不惊的一段。中华遗嘱库的接待员见过一位26岁女生,在等待立遗嘱时迅速掏出电脑,开始噼里啪啦地办公。他们也见过29岁的互联网工作者,在赶高铁的路上用视频通话确认了所有环节。屏幕里,他在公交上被挤得摇摇晃晃。

中华遗嘱库上海登记中心的田艳发现,年轻客户把立遗嘱当作人生规划的一部分,既然迟早要做,不如把这一步提前。

“你就直接说我死了”

在中华遗嘱库工作久了,田艳习惯把话说得委婉些。“万一,我说万一哈,您百年之后”,她总是这样说。但这样的话有时会被年轻人打断,“你就直接说我死了”。有人形容来这里办遗嘱“就像是去银行办张卡”。

中华遗嘱库2013年成立,到2020年底,这里已接收19万余份遗嘱。立遗嘱人最快40分钟就能完成所有环节,拿到一张身份证大小的遗嘱证。

疯狂加班后,我去了中华遗嘱库

中华遗嘱库的遗嘱证样本。受访者供图

想让遗嘱具有法律效力,需要用严肃冰冷的“法言法语”,对立遗嘱人的资产做分配。在中华遗嘱库完成登记后,立遗嘱人也可以选择性地进行“情感录像”和“幸福留言”,把遗嘱之外的话录成视频,或者写成一封信。

在录像镜头前,遗嘱库的接待员们很少见过语调沉重的年轻人,“有些像拍短视频一样轻松”。他们有的安排起自己的葬礼和遗体捐献事宜,说“把我的骨灰洒向我家乡的那条小河”;有的为了不让将来看视频的人难过,还会开起玩笑说“记得多烧点钱给我用啊”。

律所和公证处也是订立遗嘱的有效渠道。北京市康达律师事务所律师韩骁是个“70后”,刚开始接触咨询遗嘱订立的年轻人,他有些惊讶,他的同龄人只有身体出了大问题才会考虑立遗嘱。但在过去一年里,他见过15个前来咨询的“90后”“00后”,在他看来,这是10年前不可能出现的。

还有些没有走进公证处、律所或中华遗嘱库的年轻人,在自己熟悉的角落安排好了死后的事。对资产的分配和最重要的叮嘱或被记在日记本的一页,或被藏进电脑里的一个加密文档,有时候,也会被隐匿在用虚拟ID发表的一条动态里。内容可能不那么成熟,也不够规范,但足以在有需要的时候让身边人知道该怎么做。

29岁的孙颂在一次出差时,匆忙把遗嘱记在了A4开的日程本上。两年前,孙颂目睹和自己年龄一样大的朋友突发心脑血管疾病离世,“当时是把自己代入躺着的那个人,而不是站在旁边哭的人。” 事后一次出差,坐在宾馆的房间里,她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赶在第二天出发前落笔完成,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她觉得死亡是件无法躲避和预料的事,“它是进行时,不是将来时。” 她在防身软件里存了三个紧急联系人:本地的同事,表姐和异地的闺蜜,危机情况下软件能给她们发送定位信息。

对孙颂来说,死亡是白色的。更确切地说,是闭上眼面对阳光时眼前出现的颜色。那是她在一次生病昏厥时的记忆,她觉得那一刻自己离死亡只差一点点。

比孙颂小10岁的一位大一学生把立遗嘱当成“旅行前要准备护照、做攻略”。去年她在瑞士上学,被诊断是新冠肺炎无症状感染者,那时她无法回国,没有食欲,情绪失控。回国后,她开始把放不下的事儿零星地写进手机备忘录。

她认为死亡不代表终结,葬礼是一个人的“毕业典礼”,是庆祝一个人完成了一辈子的任务。自己的葬礼上,她希望来宾都穿着彩色的衣服,再请个DJ,要把气氛搞得像个派对。

“不提前交代清楚,要是出意外多憋屈啊”

韩骁见过想用遗嘱迎接自己18岁到来的大一学生。那位学生没有什么积蓄,但咨询时郑重强调把一个纪念品送给朋友,“这对他意义很大,他觉得自己终于是个独立个体了。”

在知乎上,有人提问“如何看待立遗嘱趋向年轻化,00后已开始立遗嘱”,一位网友写下自己的答案,“不提前交代清楚,要是出意外多憋屈啊”。

虽然遗嘱无法完全操控身后事的走向,但孙颂觉得那是代替自己说话的嘴,别人不用去猜她心里的想法。“你们可以不按照我写的演,但是故事结局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她怕自己珍贵的东西被错误对待。两年前她那位突发心脑血管疾病离世的那个朋友爱书如命,把大量时间和金钱放在淘旧书上。每在旧书网站淘到一本绝版书,会兴奋地跟周围好友炫耀。但朋友的父母并不知道,孙颂在朋友圈看到被带回的遗物,那些宝贝不在里面,“很可能是被卖掉了”。

想到自己的身后事时,孙颂放不下朋友们当作礼物送给她的书。书上写有她的阅读心情,她想把它们归还给送礼物的人。其中有从小学就跟着她的中药词典和古诗词词典,两套书一共四册,很沉,每次搬家都会被放在看得到的地方。送出这套书的发小还没结婚,如果发生意外,她想用自己的方式“到场”,于是在遗嘱里分了一部分财产给发小做结婚礼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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