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刻,她觉得自己像极了《我不是潘金莲》里的李金莲,只不过,李金莲假离婚成了真离婚,而她,真离婚,离不掉。
第三次起诉时,她提交了新的威胁短信,陈定华打她父亲、抢她包等三份报警记录、处罚决定书,依然被驳回。
到第四次时,有她被陈定华打的证据,有法院下达的人身安全保护令,且写明了“陈定华对宁顺花及其亲属存在威胁、殴打的行为”。但还是被驳回,“为保障家庭稳定和社会和谐,以不离婚更为适宜”。
她不能理解,“已经提供了这么多(证据),还要怎么证明感情没有破裂?”
她想到过自杀,去法院,或者找个酒店高楼,把事情闹大,跟陈定华同归于尽;也想过,跟人生个孩子,重婚罪也就坐两三年牢,至少能看到希望;实在不行,跟别的男人拍艳照,朋友笑“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
“不这样的话,我不知道十年二十年还能不能离。”有人劝她不要起诉了,就这样分开过。她做不到。离婚像压在心口的石头,让她人不自由,心也不自由。
每次被驳回后,她寄希望于下次有转机。没想到,第二到第四次都是一样。只能安慰自己,就快到尽头了,就要看到阳光了。
曹远泽是宁顺花第五次起诉离婚的代理律师,有近十年离婚诉讼经验。据他观察,第一次起诉,法院通常不会判离婚,因为还看不出感情彻底破裂了,到第二次时大多会判离。
在他看来,宁顺花第二次起诉提供的证据已经很充足了。陈定华长期发送恐吓威胁短信,已经构成了家庭暴力甚至虐待,证明夫妻感情已经破裂。相反,他在法庭上提交的证据,属实的情况下,只能证明他有和好意愿,无法达到证明夫妻感情没有破裂的目的。法院四次下达人身保护令,也说明陈定华的家暴行为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判决书中却认为夫妻感情尚未完全破裂,二者存在一定的矛盾和冲突。
衡阳县人民法院4月15日下午发布通报称,“从宁顺花第一次起诉至今的5年间,陈定华自始至终请求和好的意愿非常强烈”, “宁顺花也通过短信等方式向被告表示愿意给其时间和机会”。驳回宁顺花的离婚诉请是“听取双方亲友及村镇干部的意见”、“综合考虑全案客观情况”的结果。
被困住的五年
“不离开他,我永远过不了自己的生活。”宁顺花迫切想从这场婚姻中上岸,不再像逃犯一样,被陈定华追着,东躲西藏。
离婚成了她最大的心愿。路过寺庙,她会进去拜一拜,别人求财求子,她只求一个自由身。
第五次开庭前,陈定华通过妇联提出想见她一面,表达对她的感情。宁顺花听到后情绪激动,大声说,“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我对他产生这么大的恐惧。”
恐惧长进了身体。她想过很多次,陈定华怎么把自己杀死,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拉姆——那位离婚后被丈夫泼汽油烧死的藏族姑娘。
这五年,她藏身广东,只有起诉和开庭时,才偷偷溜回衡阳。和老家的同学、朋友都断了联系,怕陈定华找他们。过年总是一个人过。家搬了三四次,不敢在一个地方久住,也不敢住太偏,手机号也换了4个。一回家,反复确认门反锁了。路人背影像陈定华,她都吓得冒汗。媒体报道说陈定华在广东,她马上拿把水果刀放床头。
开朗的她,变得谨慎、急躁,对人群失去安全感,对异性充满戒备。遇上老家的人,会离远点。异性示好,都止步于普通朋友,不敢接受。对外她称自己单身,不想让人知道这段过往,觉得丢人。家人也不敢多问,一问她会发飙,控制不住情绪。
以前,她爱爬山、游泳,穿上漂亮的汉服和朋友们去拍照。现在,缩在家里,只想着怎么能离婚。她甚至想不起这五年有什么开心快乐的时刻。
她想过,如果早离了婚,现在说不定“他不恨我,我不恨他”,自己有了新的家庭,孩子都很大了。她曾向往的平淡生活:上班,做家务,带孩子,一家人出去郊游,溜公园……
对婚姻,她不再奢念,亦不再信任。她怕又遇上个“陈定华”,有几个五年十年来熬?
陈定华新房客厅墙上仍挂着两人的结婚照
陈定华也觉得自己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唯有宁顺花没法上诉那半年,心里才好受点。
陈定华姐姐回忆,刚起诉离婚那一两个月,弟弟不出门,不下楼吃饭,母亲端给他,他也吃不下,瘦了几十斤。
他消极了两年,无心工作,每天想着怎么挽回、找人,情绪反反复复。前年在砂石厂投了点钱,又做地板生意,都没挣到什么钱,靠信用卡和父亲留下的23万生活。
亲戚、朋友结婚,他都不去,觉得自己的婚姻搞成这样,没面子。所有人都劝他放下,劝不动,“我认定她了”;给他介绍对象,他不去看,也没想过再找,只想宁顺花回头,“我好好对她,她应该也会以心相待。”
陈定华姐姐觉得,弟弟虽然性格偏执,但孝顺、对人好,冬天给宁顺花奶奶送过热水袋、水果,觉得老人可怜;父亲临终前癌症住院,不会做饭的他,亲自煲鱼汤送去。
陈定华想过,如果没有这场拉锯,现在也许过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有一次他去办电视网卡,老板说送他几个电话号码,可以给老婆、小孩、爸爸用。他一下被戳到,“我一样都没有”。
离婚后,他暂时不打算工作了,想一个人静静,陪陪母亲。母亲80岁了,双眼看不清,走路颤颤巍巍,有帕金森症,还在为他操心。采访那天,母亲静静趴客厅餐桌上听他说话,听着听着睡着了,他起身,唤妈妈回房间睡。
他想过,再过两年,母亲不在了,自己快40岁了,不知道会怎么样。
现在,宁顺花终于获得了想要的自由。未来的生活还没想好。她想去趟西藏,那里天空高远辽阔,是永远永远不会被困住的地方。
找不到宁顺花,陈定华气急,追上骑摩托车回家的宁父,打了他两耳光。宁顺花弟弟知道后,从长沙赶回,两人约在山脚见面,宁弟被陈用菜刀背砍伤胸背部。当晚,陈定华带着妈妈到宁家,和宁父发生争执,宁父左眼被打得红肿,住了院。陈定华因此被拘留5天,宁顺花因为打了两巴掌被行拘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