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宣判离婚那刻,宁顺花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只想快点走,怕法官反悔。
这一刻,她等了四年多。2016年12月开始,她五次起诉离婚,前四次都被法院驳回,因无法证明“夫妻感情完全破裂”。
丈夫陈定华不想离婚,在挽回无效后,不断给她和家人发恐吓短信,四处找她,还打伤她和家人,想让她回头。
离不了婚的日子里,两人被困其中。宁顺花觉得自己像海里溺水的人,浪一个接一个扑来,她拼命呼喊、求救,却怎么也上不了岸。不愿放手的陈定华,也觉得自己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生活看不到希望。
4月30日,衡阳县法院宣判两人离婚。法律意义上的他们离婚了,但五年离婚拉锯投下的阴影和伤痛,仍长久地笼罩着他们。
宁顺花和陈定华的结婚照。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朱莹 图(除特殊标注外)
“还能和好吗”
走在路上,丈夫突然跳出来,拦住她,要杀她。她吓醒了,一身冷汗。
过去五年,宁顺花被同样的梦反复折磨着。她33岁,清秀白皙,身材纤细,一头卷发披散着,朋友说她像倪妮。
最近一次做噩梦是今年3月,她第五次起诉离婚。过程很不顺,先是上一次判决的生效证明被法院压着,无法起诉,她当庭大闹。之后陈定华又发消息恐吓,“离婚了要报复”——递交诉状那天,她悄悄去的,裹紧紧的,但还是被他知道了。
传票下来了,又是之前的法官。她担心没有希望,她无奈向媒体求助。
反响超乎意料,她上了热搜,采访电话从早到晚打来,身边人也跑来询问。很快,丈夫因发送恐吓信息,被行政拘留10天,开庭又临时延期。
好容易等来了开庭。这次,她不再躲闪、恐惧,也没写遗书——此前每次开庭前她会写好遗书放柜子里。
三个多小时的庭审里,陈定华先是挽留,之后抛出宁顺花和别人的“开房记录”,控诉她婚内出轨。他提供的几张酒店入住信息的照片,没酒店盖章,法院未采信。
宁顺花提交了在广东生活的居住证明,证明已和陈分居多年。按照《民法典》规定,法院判决不准离婚后,双方分居满一年,一方再次提起离婚诉讼,应当准予离婚,衡阳县法院当庭宣判两人离婚。
宁顺花放弃了财产分割,归还了房产证、陈定华送的戒指、项链等,被陈扔地上。陈还提出索赔50万精神损失费,被法院驳回。
终于离婚了。宁顺花很开心,但只有判决书生效,她才觉得真正自由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觉,补回那些被恐惧折磨得难以入眠的时光。
律师为她申请了人身保护令,叮嘱她不要激怒男方。她不敢透露自己的行踪,也不敢回答记者关于陈定华报复的问题,怕报道刺激到他。
“你感觉宁顺花离婚后,会不会怕我啊?”4月29日,开庭前一天,陈定华问记者。
36岁的他身形消瘦,1米7的个儿,收进白色短袖、灰白条纹西装和黑色牛仔裤里。他坐在客厅米色皮沙发里,两腿高高翘起,搁茶几上,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句:“哄不好了我就想让她怕我,怕一辈子。”
陈定华
宁顺花的痕迹在这个家无处不在。客厅墙上挂着两人的结婚照,白色大理石墙纸是两人一块挑的,阳台上的白色吊篮是宁顺花喜欢的……
这天,几个小时的交谈里,陈定华不断反问记者宁顺花的情况,从她的现状到她和家人的想法,再到未来打算,有指责——“你不觉得宁顺花做得有点过分?”也有疑惑——“我们两个的婚姻到底出在哪个问题?”
他想让记者给宁顺花打电话,想看她微信,听她声音,被拒后,谈判似的说,“那我也不给你讲了。”
他的电话响个不停,有朋友,劝他第二天庭审不要去闹事;也有媒体,他一遍遍诉说自己的委屈不甘,说宁顺花抹黑他,置他于死地,他想让人知道,又怕没讲好,“找我麻烦的人一大把”。
他刚从拘留所出来。被拘留前,他说自己正在深圳调查宁顺花,发现她跟别人在一起,但证据“别人不给我”。
拘留期间,他预感法院这次会判离,于是提出协议离婚,按照去年7月拟定的条件来:离婚两年内宁顺花不能恋爱结婚,陈定华不威胁、恐吓、殴打女方及家属,两年后在女方对男方重新产生感情的情况下,再考虑复婚。
那一次,宁顺花觉得法院判离希望渺茫,勉强签字同意。陈定华又想在协议条款中加一句“若不复婚、势必报复”,她不愿意了,那次协议离婚告吹。
2020年7月,宁顺花和陈定华签订离婚协议,后因对协议内容有异议,双方未谈妥。 图片来自今日女报谭里和工作室微信
这次,她直接就拒绝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陈定华不甘心,说离婚了,“我是过不好的”、“我不会放手”、“我也控制不了自己”。
没人能理解他的坚持,包括他自己,“其他方面我都很正常的,就是这个事情看不开,不正常。”
“离婚后还能和好吗?”他问。
短暂的婚姻
结婚是宁顺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那年她28岁,是村里最大龄的未婚姑娘。两个姐姐嫁到外省,父亲希望她留在身边。家里介绍过几个,她觉得不合适;自己也谈过,外地的,赌气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