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盛世的透视

2020-08-27 02:06:03 作者: 中国历史上盛

张岂之

中国古代除了西汉、盛唐、清初以外,在其他朝代里也出现过一些盛世或治世,只不过没有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康雍乾盛世那么典型罢了。例如东汉的“光武中兴”(25—57),明代的“仁宣之治”(1424—1435)等等。甚至在分裂战乱的大背景下,有些不太出名的王朝也曾出现过较为短暂的治世,如十六国时期的前秦苻坚(357—385年在位),用书生王猛为辅佐,政绩斐然,几近小康。五代十国的后周南唐,亦有小治。但从历史的整体来看,治世少而乱世多,即使如汉、唐、清这样持续时间较长的朝代,盛世也不过是整个王朝的一个短暂时期。

盛世是人们向往的,然而盛世的形成,需要一定的历史条件。

中国古代一直是一个人治国家,而且从秦汉起就建立了君主专制体制,因而,盛世的实现,首先以开明君主的出现为前提。纵观历史可以看出,君主的品德修养,对于盛世有决定作用。文景之治的形成,与汉文帝的个人因素有极大关系。在历代帝王中,汉文帝有着极高的声誉,历来被看做是皇帝的典范。他以节俭著称。一次,他打算修一个露台,召来工匠一算,需要百金。他说:“百金,中人十家之产也。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就此罢手停建。文帝自己穿着普通,夫人衣不曳地,帏帐不用刺绣。汉代帝王都要大修陵墓,唯有文帝依山为陵,不起封土,陪葬品仅用陶器,不用金银铜锡制品。贞观之治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唐太宗企盼做一个“万世明主”的强烈愿望支撑的,当魏徵等人的进谏冲撞了他的权威时,他能为了自己的名声压抑怒气,容忍批评,从而维持了贞观君臣的和谐。清初的盛世,则与康熙帝学识渊博、深谙儒家文化有很大联系。康熙帝以经学家自居,深究历代治乱之道,对其统治有着极大裨益。

开明君主能够有自知之明。唐太宗尽管晚年有失误,但他对自己“益多损少”、“功大过微”的自我总结还是切合实际的。康熙平定三藩后,并不因其功绩而自我陶醉。三藩荡平,群臣请上尊号,遭到康熙帝的拒绝。说:“贼虽已平,疮痍未复,君臣宜加修省,恤兵养民,布宣德化,务以廉洁为本,共致太平。若遂以为功德,崇上尊称,滥邀恩赏,实可耻也!”然而,大臣们还以为康熙帝故作谦虚,有意推让,坚持所请。康熙严厉斥责道:“吴三桂初叛时,伪札煽惑,兵民相率背叛,此皆德泽未孚,吏治不能剔釐所致。今幸地方平靖,独念数年之中,水旱频仍,灾异叠见,师旅疲于征调;被创者未起,闾阎困于转运,困苦者未甦。且因军兴不给,裁减官员俸禄,及各项钱粮并增加各项银两未复旧。每一轸念,甚歉于怀。若大小臣工,人人廉洁,俾生民得所,风俗醇厚,教化振兴,虽不上尊号,令名实多;如政治不能修举,则上尊号何益?朕断不受此虚名也。”如果没有康熙这种对自我、对时局的清醒认识,盛世就不可能出现。反面的例子也有,西晋武帝司马炎(265—290年在位)于公元280年实现统一,有了由乱到治的社会基础。“天下书同文,车同轨,牛马被野,余粮委亩,故于时有‘天下无穷人’之谚。虽太平未洽,亦足以明吏奉其法,民乐其生矣。”然而,晋武帝志得意满,以酒色自娱,很快就导致了又一轮大乱。“平吴之后,天下乂安,遂怠于政术,耽于游宴,宠爱后党,亲贵当权,旧臣不得专任,彝章紊废,请谒行矣。”“八王之乱”随之爆发。

开明君主不仅要自知,而且要知人;不仅要知人,而且要善任。历史上任何朝代的任何盛世,都需要一大批清官廉吏。“用得正人,为善者皆劝;误用恶人,不善者竞进。”汉文帝继位以后,面对大批开国元老,能够礼敬大臣,取得他们的衷心支持,为其所用。贞观之治的出现,得益于唐太宗在秦王府就开始网罗人才,登基后又不分亲疏,唯才是用,注重秦府旧人和太子旧人、关陇人士和山东人士、世家和寒族的平衡,各尽其长。康熙帝为了拉拢汉族知识分子,不惜采用特殊方法,用极简单的题目举行博学鸿词科,对被迫到京而不愿考试的杜越、傅山等人不加怪罪,授予官衔礼送回籍,对故意不答完卷子的名士严绳孙等人照样录取。取中的五十人全部进入翰林院,为照顾他们特有的明朝情结,让他们专修明史,在赢得汉族文士的支持上取得了极大成功。

盛世的出现,还需要整个统治集团善于吸取前代教训,居安思危。凡是盛世,君臣无不以前代的政治失误为鉴。汉代文景,特别注重秦亡的前辙。唐初的统治者,更是处处以隋代的教训为例改进政治,贞观年间的奏章谏议,大多都用隋炀帝的例子警诫当朝。清初顺康年间,特别注意克服晚明的弊政。这种忧患意识,是形成盛世的必要条件。

盛世需要相应的制度保证。文景之时,正是汉初的制度调整之际,在治理国家的过程中,文景二帝逐渐创设了一套新的制度,如影响重大的察举制,就是这一时期建立的。唐代贞观年间,在各项制度上都有较大建树,开元时期的制度建设更是洋洋大观。清代的重大制度,基本上都是在康雍年间完成的。然而,制度要靠官员来执行,官僚队伍的素质也至关重要。因此,盛世都强调制度建设和道德建设并重,用道德修养从积极意义上防止“法令滋章,巧饰弥多”之弊。相形之下,汉唐盛世期间,“法治”和“德治”的结合较好,使其相得益彰,而清代就略有逊色,康熙时注重德治却在制度规范上有所不足,雍正时注重制度规范却出现了道德滑坡,从而使盛世受到了影响。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清初的文字狱,是康雍乾盛世的一大污点。盛世需要重视知识分子,而康雍乾时期的文治,是以保证绝对君权为前提的。在文字狱的高压下,士大夫一言不敢及于时政,一语不能触犯朝廷。只能自筑书斋,厚古薄今,严守畛域,以考据朴学在士大夫圈子里自我欣赏。本来,中国的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有着修齐治平、内圣外王的传统,以辅弼政治而见长。但清代的文字狱,一刀割断了文化与政治的关系,使政治规范丧失了理论来源,影响了人们的价值观念,进而导致“世风日下”。官场上的风气也随之一变:“职业极其隳窳,而士气因之日靡也。部院臣工大率缄默瞻顾,外托老成慎重之名,内怀持禄养身之念。忧愤者谓之疏狂,任事者目为躁竞,廉静者斥为矫激,端方者诋为迂腐。间有读书穷理之士,则群指为道学,诽笑诋排,欲禁锢其终身而后已。”康雍乾盛世正是在这一点上,出现了道德建设和政治举措之间的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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