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的西风月色,真挚凄楚,写尽离殇与断肠
“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鬓香雾成遥隔。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
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清朝纳兰性德《菩萨蛮》
康熙16年五月三十日,纳兰性德的妻子骤然谢世。此前一个月,妻子刚刚为他诞下男孩。虽然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此前有侍妾颜氏为他生了一个男孩,但那大抵是宝玉与袭人的关系。而妻子是他钟爱的爱人,又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孩子是爱的结晶,又是家族的继承人。
这一个月围绕孩子,应有无数的欢喜。
纳兰性德略有挫折的是,第二次进士考试,虽如愿经过了殿试,但是他想入职翰林的愿望,却没有实现。纳兰性德也是一个异类,满清尚武,而他却对富贵权势无心,偏偏喜欢满人都不大待见的冷翰林。按道理他的才华和资格也够胜任,就像一个人高考的志愿一样,他的目标是想进去清华做文学教授,结果由于他综合分值高,反而落选。这中间的原因现在很难知道。
一,他的父亲不同意,因为翰林什么只是一个高级文官,不足以挑起家族未来。
二,皇帝不同意。有这么聪明的同龄人,且父亲是朝中重臣,正好做自己的心腹培养。
三,他的确是被落选。因为有比纳兰性德更合适的人才。纳兰性德也确实太年轻了,第一次中进士才十八岁,第二次也才二十二岁。
虽然这种挫折感,对于普通人来讲很荒谬,但对于想摘一颗自己喜欢的星星的人,多少是人生的打击吧。如果他知道通往愿望的路,是有人做梗,无论对方是否好意,总是意难平。
家庭却还祥和热闹,妻子和他伉俪情深,看着孩子粉嫩的脸,做父亲做丈夫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这是人间最大的温馨和柔软。他应该幸福知足。
但是这幸福没有延续多久,孩子刚刚满月,家里还有着新生的热闹,妻子却因产后的风寒和感染,过世了。虽然过去女子生产是一道生死关,但是纳兰性德家境优渥,且妻子并不是死于生产的当口,这种忽然而至的意外,给人的感觉肯定是错萼和难以置信的。半个月前,妻子还好好的动剪刀做衣裳,如何说不行就不行,且短时间香消玉殒。
这件事情对23岁毫无准备的纳兰性德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所谓一瞬天堂,一瞬地狱,好好的人,准备白头到老的妻子,没了,最看似安稳的生活忽然撕开暗口,吞噬了一个人年轻的生命。他感到疼痛悲伤与恍惚。
虽然丧事是何其隆重,因为纳兰家族的富有以及父亲的权势。有人说,这不会低于红楼梦中秦可卿的丧事排场,但是对于尚未入仕的纳兰性德讲,这些都是虚的,实在的失落只有他自己知道,真心的爱人没了。他此时虽然享有才华上的盛名,但年龄显示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学子,对于情感和女子的态度并未受到岁月和世俗的熏染。妻子不是妾,不是陌生人,是他赋予了最深的欢喜和感情的人。是应该地久天长的。
被命运折断的不止是妻子的生命,也摧残了他的精神和心理,和对这个世界的信心。
妻子的灵柩安放在双林寺达一年之久。显然这首词是作在妻子离世不久的秋天。
”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鬓香雾成遥隔。“
这是秋天的夜晚,他回到妻子住过的庭院,水晶帘在月光里,摇曳着冷白的光芒,这是别人家的秋月美景,家人共赏,但在这里,只有一片伤心冷白。
那妻子真实的云鬓和体香,现在是月中仙子,现实中再也没有了。她仿佛还在水晶帘里,但只是仿佛,等你走近,只有凄冷月色。永远的隔绝,只有记忆未死,让她留在这里,又知道那是空幻。
只有依恋最亲近的人,才会有燕子楼空的惆怅,但显然纳兰性德的惆怅指向的是悲伤。人世间,除了生死无大事,但不幸在于,纳兰性德经历的离殇,是无解的死亡和永恒的消失。
“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
他在这里已经呆了接近一整个晚上,是等待妻子魂魄归来吗?并非没有人照顾安排他。贵家公子,多的是奴仆。但是不是妻子那种自然而平等的落在心上的关怀。
再也听不到,秋天来的时候,小妻子问他冷不冷,顺手给他被上秋天的衣裳。人和人的互动,有感情的人自然会感受其中的亲切和真挚。而人的感情也是这样的奇怪,有人近在眼前,无法交流,有人和你共处,一言一笑,都是两人情生意动。
纳兰坐在这里,等在这里,是追怀,是思念,更是自己将面对的无底的漫漫人生。无论外面看他如何光鲜,妻子的死,带走了他大半的白日与晴天。他等到了天明,也许只是为了传说中,灵魂会回来。
“西风鸣络纬,不许愁人睡。”
络纬,就是蟋蟀,蛐蛐。七月在野,八月在宇,房子四周听得见蟋蟀的声音,通常是八月。而这个时候是古代妇女纺纱织布,裁剪秋天衣裳的时候。另外蟋蟀又叫螽斯,多子多福。再次点出了这座庭院住宅的身份,是曾经妻子住的地方。
人去屋空,只有不知情的蟋蟀唱歌,仿佛还在陪着曾经妻子女红的灯光。
但此时,它的叫声明显是让人难以入睡。
”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
这句诗何其悱恻。这秋天还是去年的秋天,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为何我自己潸然有泪,悲难自抑?
天若有情天亦老,风物依旧,只是去年的秋天,妻子还在这里有着灯下裁剪,寒里加衣的生活气息,但今年的这个秋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失去了女主人的院落,月光凄冷,没有了妻子的纳兰性德,感受到了无边的秋寒与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