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在门房,两个动作道尽穷人辛酸。
穷人许多的时候是令人感到辛酸的。比如七十岁高龄却面临家中马上揭不开锅的刘姥姥。如此高龄,应该在家中尽享天伦,哪怕日子过得清贫一点。《红楼梦》开篇,曹雪芹在写到社会现状时,用了“水旱不收、鼠窃狗偷、官兵剿捕、民不安生”的字眼,这样的大环境中,家有田庄的甄士隐尚且没有风险抵抗能力,最后落得个穷困潦倒,看破世事出家了。
刘姥姥一家比甄士隐一家更穷更惨,因为,刚刚入冬,孩子的冬衣没有着落,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如果找不到办法,一家人大概率会冻饿而死,熬不过这个冬天去。可是女婿狗儿名利心重却好面子,女儿羞手羞脚更不用说了。总不能看着一家人就这么白白挨饿,顾不得脸面,无惧于侯门深似海,七十岁的刘姥姥拉上小外孙板儿进城投奔荣国府打抽丰了。
进了城,找到宁荣街,来至荣国府大门口石狮子下,轿马簇新来往不绝,刘姥姥的这一颗顾不得一切的心呐,顿时灰了下来,侯门公府轩峻的压迫力袭来,大门口大板凳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人,这些人的说东谈西在刘姥姥看来简直就是在指点江山。在这样环境,这些人面前,刘姥姥在心理上马上泄气了,大气也不敢出的陪小心,体现在连续两个动作上,她掸了掸衣裳,教了板儿两句话,蹭到了角门前,一个“蹭”字,可想刘姥姥进又不敢进,退又没后路,往前心里发慌的胆怯心理。到这里还没有完,石狮子到门下最多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小说写刘姥姥又一次“蹭”过来,鼓起勇气给这些人问好:“太爷们纳福。”
荣国府大门角门上的这些人在荣府奴才中处于什么角色地位呢?充其量不过三等奴才。荣国府里,一等奴才是老爷们的姨娘们如赵姨娘等,还有大管家如赖家、林之孝家等,还有顶级主子的贴身奴才如鸳鸯等。二等的奴才至少包括各位主子奶奶的陪房,奶妈妈们,内帷管家媳妇们,各处大小头目,各主要主子房中的大丫环们。再有各处小丫环们,包括男主子们的小厮,其实他们也都是有些体面的。
这么一看,这些看门人,在奴才们中间,实在称不上是体面的存在,尽管如此,这些人在刘姥姥眼里,却成了“太爷”,太爷是封建社会对有身份有地位者的敬称,比如民或吏对官员的称呼,再比如宁国府中人,包括贾珍和尤氏也是这么称呼贾敬的。恐怕连门房里这些人自己也想不到,在一个穷苦人的眼中,他们也是可以被称呼为“太爷”的。
面对“太爷”们,刘姥姥不仅仅是扭捏,而是心胆肝颤,在荣国府不入流的奴才面前,刘姥姥自觉如同蝼蚁般弱势。所以,她掸衣服,也许衣服上并没有什么灰尘,其实有没有灰尘这些看门人也不会正眼看她,她掸的不过是自己的紧张。然后她“蹭”,这一小段距离都是用蹭的,刘姥姥当然是会走路的,后来进大观园她还很会表演呢,可是,这时的刘姥姥穷困到马上没饭吃,在家里几口人面临生死之际,她肩负着一家人活命的重担,不由得卑微到尘埃里去了。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在门房门口,一个“掸”,一个“蹭”,两个动作道尽贫苦人生存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