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里有段很有趣的故事,记载了邹忌和田忌争权的过往。说是齐国的邹忌和田忌不和,有一天邹忌派人拿着十金招摇过市,找人占卜,自我介绍道:“我是田忌将军的臣属,如今将军三战三胜,名震天下,现在欲图大事,麻烦你占卜一下,看看吉凶如何?”然而卜卦的人刚走,邹忌就派人逮捕卖卜的人,并在齐威王田因齐面前验证这番话。田忌无法解释清楚,于是率领私兵进攻齐都临淄,要求齐威王田因齐交出邹忌,当面对质。最终没有攻克临淄,于是出走楚国避难。
众所周知,邹忌是齐国相国,还是个貌比潘安宋玉的大帅哥,《邹忌讽齐威王田因齐纳谏》的故事大家多少也有耳闻。而田忌的知名度更高,是田氏齐国的宗室大将,《田忌赛马》小学课本就有。说的是田忌在孙膑的指导下,赢了齐威王田因齐一千金。金子不是重点,齐威王田因齐多的是。重点是田忌竟敢赢自己的领导,一点都不给齐威王田因齐面子。
到底谁是老大?现在的下属陪领导打篮球都是防都不敢防,领导都是如入无人之境。田忌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不把领导放在眼里。另外,对历史熟的朋友会知道,孙膑在魏国受害时,被庞涓挖了膝盖骨,是齐使把孙膑带到齐国。可奇怪的是,这个齐国使者把孙膑交给了田忌,而不是交给齐威王田因齐。也就是说,在使者回国汇报的顺序上,他是先田忌而后齐威王田因齐的。他到底是齐国的使者?还是田忌的使者?由以上两点判断,田忌是齐国的权臣。不说是齐威王田因齐的曹操霍光和刘裕,最起码也是齐威王田因齐的邓鸷。齐国不是齐威王田因齐一个人的齐国,而是田氏齐国,而田忌,就是田氏贵族推选出来掌军的代表人物。他是宗室领袖,军中宿将,他有绝世军师孙膑的辅助,他三战全胜,把中原霸主魏国打成齐国小弟,可以说是威震天下。一个眼里没有王上的宗室大将,拥有横扫天下的声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携不赏之功,他危险了。
很显然,田忌功高盖主了,他有了谋反的能力。不管有没有谋反的心思,齐威王田因齐都必须搞掉田忌。罪不在谋反,罪在田忌有谋反的能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田忌倒台的是齐威王田因齐,邹忌只不过是台前的一颗棋子,齐威王田因齐才是幕后主使者。是齐威王田因齐指使邹忌陷害田忌,而田忌最终也意识到了这一切。所以不管田忌开始时怎么隔空解释,齐威王田因齐都选择装糊涂。进宫解释又不敢,怕齐威王田因齐扣留他,所以只好带领私家军队进攻临淄,要求齐威王田因齐交出邹忌。
其实,田忌并没有真的计划攻进皇城。手上没有正规军队,想攻破皇城简直是痴人说梦。田忌在解释不清楚后,就意识到了是齐威王田因齐在幕后指使邹忌,于是打算逃亡楚国了。但不能这么空手去,最少也要谋个反表个态。表示自己跟田氏齐国彻底决裂了,而不是去楚国当卧底的,算是交给楚王的投名状。另一方面,田忌想利用谋反行为来提高自己的政治价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楚国和齐国谈不上敌人,但也是亦敌亦友,时敌时友,楚国只要把田忌这颗旗子握在手上,总有一日会有大用。因此田忌在楚国便有了政治地位,毕竟政治犯是最值钱的,到楚国后楚王封他为侯。
同时,他谋反打的旗号是要求齐威王田因齐交出邹忌。也就是历史著名谋反口号“清君侧”。七国之乱时刘濞用过,靖难之役时朱棣也用过。这个口号的好处在于能进能退。田忌没有打反对齐威王田因齐的口号,主要是为了以后能有机会返回齐国。田忌没有把事情做绝,如果打的是反对齐威王田因齐的旗号,这事情就没有反转的余地了。打个反奸臣不反皇帝的口号正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果然齐威王田因齐死后,太子齐宣王田辟疆继位,齐宣王田辟疆知道田忌受了很大的委屈,立刻把田忌招回齐国重用。至于邹忌,他一开始就是齐威王田因齐的棋子,干的所有事都是为了维护皇权稳定,他只是皇权门前忠心耿耿的狗,所以齐威王田因齐乃至后来继位的齐宣王田辟疆都不会降罪于他。
这么解释的话,一切都由荒诞变得合理了。
写到这里,本来应该结束了。突然由于齐宣王田辟疆召回田忌的事,想起来唐太宗李世民贬斥李绩的故事。李世民临死时故意把徐茂公也就是李绩贬到了外地,再交代李治上台后把李绩找回来。这一来一回,凭空多出来了一份李绩对李治的感激之情,从此李绩更加忠于李唐,士为知己者死,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就是毫无成本的施恩术,是唐太宗李世民的权谋思维。
回到田忌这边,田忌流落异国十数年,齐宣王田辟疆为他洗刷了冤屈,让他重新为故国效力。田忌此时此刻的心情,应该恰如一千年后李绩彼时彼刻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