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江:孔子好《易》和追寻“德义”考论——以帛书《易传》中的“子曰”之言为中心(二)

2020-10-12 16:26:08 作者: 王中江:孔子

孔子通过《易》爻辞追寻德义的内容非常广泛,这里只是考察了其中的几个方面。再回到孔子对一些卦辞德义的追寻,对《易》整体特性和德义的考察,我们看到了孔子诠释《易》德的一幅丰富多彩的画卷,孔子的思想及其伦理世界由此也得以扩展,泽及后世。

文章来源:《河北学刊》#孔子#君子#易传收藏

孔子所关注的另一对卦是“损”和“益”。按照《要》篇的记载,孔子研读“损”和“益”时掩书而叹,对几位弟子说,一定要好好认识“损益”之道,两者蕴藏着“吉凶”的秘密。按照孔子的说法,“益”所体现的是从春到夏万物的生长之道,“损”所体现的是从秋到冬万物的衰老之道。两者一正一反,相反相成。“益”始于吉而终于凶,“损”始于凶而终于吉。君主从“损益”之道中能够认识天地的变化(四时的循环和万物的生老),也能够认识人间的得失关系。孔子注重《易》的“损益”之道,在《说苑·敬慎》中也可以看到。这里的记载也是说,孔子读《易》,读到“损”、“益”时,“则喟然而叹”。所不同的是,在他身边的弟子子夏,特意问他为什么感叹。孔子回答:“夫自损者益,自益者缺,吾是以叹也。”按照这一回答,孔子肯定的是能够做到减损的人,因为他能够从中得益,而增益的人则会缺失。子夏对这一回答有疑问,反问说:“然则学者不可以益乎?”孔子进一步解释说:“否,天之道,成者未尝得久也。夫学者以虚受之,故曰得。苟不知持满,则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昔尧履天子之位,犹允恭以持之,虚静以待下,故百载以逾盛,迄今而益章。昆吾自臧而满意,穷高而不衰,故当时而亏败,迄今而逾恶,是非损益之征与?吾故曰:‘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夫丰明而动,故能大;苟大,则亏矣。吾戒之,故曰:‘天下之善言不得入其耳矣。’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天地盈虚,与时消息。是以圣人不敢当盛。升舆而遇三人则下,二人则轼,调其盈虚,故能长久也。”子夏曰:“善!请终身诵之。”

相比之下,《缪和》对“困”卦的卦辞(“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和“蒙”卦的卦辞(“蒙,亨。非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吉,再三渎,渎则不吉。利贞”)之德的解释则稍微复杂一些。缪和向孔子提出一个问题,问孔子天下之人(愚智、贤不肖)都希望“利达显荣”,而《易》的“困”卦说“大人吉”,这是为什么?孔子首先解释,“此圣人之所重言也”。在孔子看来,天道有阴阳、短长、晦明等矛盾性和相反相成性,人道同样如此。他举例说,汤、周文王、秦穆公、齐桓公、勾践、晋文公等都经历过困境,但他们又都在困境中激发自己、成就自己,将困境转化为动力和力量:“夫困之为达也,亦犹[□□□□□□]□。故《易》曰:‘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其此]之谓也。”孔子对“困”卦的卦辞的类似解释,又被保存在《说苑·杂言》中。《杂言》记载了事情发生的场景——孔子及其弟子“厄于陈蔡”。在此困境之下,孔子还弦歌不断,子贡感到不解而提出疑问,孔子用齐桓公等人的故事告诉子贡,人在逆境中会产生勇气(“故居不幽,则思不远;身不约,则智不广;庸知而不遇之”)。当孔子及其弟子摆脱陈蔡之厄时,子贡对同学说,大家不要忘记这次跟随夫子所遭遇到的“此难”,孔子不赞成子贡的说法,纠正说困境能够考验人,能够让人奋发。一些了不起的人正是在逆境中成就了他们自己,“困”卦说的正是这一真理:“恶,是何言也?语不云乎?三折肱而成良医。夫陈、蔡之间,丘之幸也。二三子从丘者皆幸人也。吾闻人君不困不成王,列士不困不成行。昔者,汤困于吕,文王困于羑里,秦穆公困于殽,齐桓困于长勺,句践困于会稽,晋文困于骊氏。夫困之为道,从寒之及煖,煖之及寒也,唯贤者独知而难言之也。《易》曰:‘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圣人所与人难言,信也。”

孔子对“蒙”卦的卦辞之德的解释,是在回答吕昌的问题时作出的。吕昌先讲了一个道理,说“夫古之君子,其思虑举措也,内得于心,外度于义,外内和同,上顺天道,下中地理,中适人心……故有嘉命……”,但“蒙”卦的“蒙”不合乎这一道理,却又说“利贞”,这让他困惑不解:“以昌之私以为,夫设身无方,思索不察,进退无节,渎焉则不吉矣,而能亨其利者,固有之乎?”孔子回答说,按照一般的道理,人的品行好(“夫内之不咎,外之不逆,貊貊然能立志于天下,若此者,成人也。”)他就会有好结果;人的品行不好,他就不会有好结果。但一个人的言行如何,并非一成不变(“是则可以也,而有不然者”)。蒙昧者可以通过努力学习改变自己的无知,也能成就自己:“弗知而好学,身之赖也,故曰‘利[贞’。□□]君子于仁义之道也,虽弗身能,岂能已哉!日夜不休,终身不倦,日日载载,必成而后止。”孔子对“困”卦和“蒙”卦之德的解释,都说明他十分强调转不利为有利的积极进取精神。

孔子对卦辞之德的解释和追寻,所涉及的卦辞不多,其中多加致意的是“乾坤”之德、“损益”之德和“谦”德。孔子对“困”卦和“蒙”卦卦辞之德的解释,更是意味深长,可以说是孔子人生的写照。太宰问子贡,孔子是不是圣人,为什么他博学多能。子贡回答说是。但孔子听说后则指出,太宰也许更了解他,他“少也贱,故多能鄙事”(《论语·子罕》)。从孔子“入太庙,每事问”这一个故事可知,孔子的多知是好问好学的结果。人生下来都蒙昧无知,但只要后天好学,就有知而吉。孔子一生曲折坎坷,但这也磨炼了他,使他能够体认“人君不困不成王,列士不困不成行”的真理,使他能够认识到“夫困之为道,从寒之及煖,煖之及寒也,唯贤者独知而难言之也”(《说苑·杂言》)这一道理。

4. 《易》中爻辞的“德义”

孔子诠释《易》道、追寻其德的第三种方式是从爻辞入手来进行。我们先看一下其在帛书《易传》中的分布。其中,《二三子问》有:“干”之初九、上九和其他四爻;“坤”之上六和六四(还有初六、六二、六三);“蹇”之六二;“鼎”之九四和上九;“屯”之九五;“同人”之初九和六二;“大有”之六五;“豫”之六三;“中孚”之初二,等等。在帛书《系辞》传中孔子论及的爻辞有:“中孚”之九二;“同人”之九五;“大过”之初六;“谦”之九三;“解”之六三和上六;“咸”之九四;“困”之六三;“噬嗑”之初九,等等。《衷》篇论及的有:“干”之上九以及集中对各爻的诠释;“大过”之九三;“鼎”之九四;“姤”之上九和初六;“渐”之九三;“屯”之上六;“坤”之各爻辞,等等。《要》篇论及的有:“否”之九五;“鼎”之九四;“益”之上九;“复”之初九,等等。《缪和》论及的有:“涣”之九二和六四;“困”之六三;“丰”之九四;“屯”之九五;“中孚”之九二;“谦”之初六;“归妹”之上六;“复”之六二;“讼”之六三;“恒”之初六和九三;“坤”之六二,等等。《昭力》论及的有:“师”之六四和九二;“大蓄”之九三和六五;“比”之九五;“泰”之上六;“干”之初九,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