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江潮涌,正是东坡最爱之水

2020-10-23 05:08:39 作者: 这一江潮涌,

南宋 李嵩 水墨绢本 团扇《赤壁图》

佚名 《赤壁图》册页 绢本设色 故宫博物院藏

◎杜汭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

故宫博物院“千古风流人物——苏轼主题书画特展”的海报,选用的是一幅以东坡先生赤壁夜游为主题的《赤壁图》册页,关于此画的作者和产生的年代众说纷纭,而这幅画的艺术水准则得到了普遍的认可,尤其是水纹的描绘。大文豪苏轼擅长描写水,其实他还曾专门讨论过如何画水,而这幅表现了赤壁之下惊涛骇浪的《赤壁图》就很符合他的品评标准。

作为主角的水

这一幅《赤壁图》册页并非孤品,台北故宫藏有一卷同为青绿设色的佚名册页,美国的纳尔逊·艾京斯艺术博物馆收藏了一幅南宋李嵩(1166-1243)所绘的水墨《赤壁图》,这三幅画的构图非常相似,画面右上方只是赤壁的一角,江水不仅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面积,而且其迂回流向、波涛起伏和潮头浪花的描绘都十分精细、变化丰富,画家对水的着意显而易见。故宫博物院书画馆研究员郁文滔也认为这几幅相似的《赤壁图》中“水纹才是真正的主角”。

山林、楼观、人物、花木、鸟兽等皆有定形,唯独水多变,所以描绘难度较高。水图是中国山水画的一个传统题材,历代都有专门画水的画家。中华民族有着源远流长的“尚水”思想,画水、描写水其实都是表示自己精神思维修炼的境界和关于人生的哲思与智慧,而苏轼就非常善于以水的性质和形态变化来阐发哲思。

台北故宫博物院就藏有一件传为南宋马远的《画水二十景》,起首一部分正与苏轼有关,标有“子瞻赤壁(苏轼,字子瞻)”四字,虽然尺幅稍长,但其构图方式和水纹的表现可以和上述几幅《赤壁图》归为一类。然而,纵观历代描绘苏轼夜游赤壁的诸多长卷,对水的描绘其实并不突出,何以这一类短小篇幅的作品却是专门用来表现水纹的呢?为什么描绘苏轼的夜游赤壁的画会被选为水图中的独特一景呢?苏轼关于水的思考又是怎样的呢?

苏轼论画水

除《画水二十景》与苏轼有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另一件马远《十二水图》的卷后题跋中,明代首辅王鏊也提到了苏轼,他说:“故东坡以尽水之变,唯独两孙(孙位和孙知微)。”这里提到的苏轼讨论水的画法出自《书蒲永昇画后》,其中说古今画水的画家大多画平远的细皱,可画得好的不过能画波头的起伏,波浪小到好像人用手就能按下去。有的画家以为能画出高低不平的漥隆就觉得很妙了。直到唐代的孙位才开始为画水法带来了新意,他可以画出奔湍的巨浪,水因山石曲折而发生的所有形态。至五代后蜀至宋的画家孙知微画出了“轮泻跳蹙之势,汹汹欲崩屋也”。苏轼还说他同时代的成都人蒲永昇比其他画“死水”的人高妙很多,能够与孙位比肩,而且他的水图在夏天挂起来看甚至能让人感到“阴风袭人,毛发为立”。

由苏轼的这段论述我们可以得知他所注重的画水要点:一是能够画出那种水在流动中产生的激烈动势;二是能够捕捉到水的形态的无穷变化;三是能够让人看到有形的水而感受到无形的风。

苏轼与赤壁

公元1082年,苏轼被贬黄州后,写下了四篇与赤壁有关的文学作品:包括《前赤壁赋》和《后赤壁赋》,一篇《赤壁记》和一首词——《念奴娇·赤壁怀古》。而这四篇不仅篇幅长短不同,讨论的侧重点各异,在对江水的描写上也是各不相同,《前赤壁赋》中的水面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平静;《后赤壁赋》中则是“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的叙述性描绘;《赤壁记》里只有简单的“风起水涌”;唯独最短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对江水的描写最为精妙:开篇就是宏大气势的“大江东去,浪淘尽”,然后是生动的具体描写“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接着又赞美“江山如画”,最后以一樽酒祭祀给了江上的明月。

苏轼认为好的文字可以给人带来画面感,而高妙的绘画作品也应该能蕴含诗词的寓意和意境。当笔者在故宫文华殿看到这幅《赤壁图》所描绘的奔腾江水与它们拍打在岸上产生的一簇簇白色浪花时,不自觉就吟诵出苏轼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突然领悟为什么苏轼自赞“苏子作诗如见画”,因为他的诗确实具备很强的画面感。而这描写水最精妙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和《赤壁图》册页也的确做到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图文之间对照的吻合度很高。

《赤壁图》中,一叶扁舟在赤壁下的风浪中随波起伏,船夫躬身使劲儿摇着橹,抗衡着江浪的力量。江水向左流,石壁在右边,所以右侧就是西面,这与词中说“大江东去”“故垒西边”相符。这就说明小舟是从东往西行进,也就是逆流而行,逆流也可能暗示了此时被贬黄州的苏轼所身处的逆境。“乱石穿空”的“穿”(一为“乱石崩云”),惊涛拍岸的“拍”,“卷起千堆雪”的“卷”,三个动词,将石头的生长态势和浪头描写得生动,这画中也确实画出了这样的动态。尤其是“千堆雪”似的浪花,一簇一团,各具姿态,画中浪涛的起落、漩涡的回旋、仿佛其下有蛟龙蛰伏,苏轼头部的左上方,很像一个龙头,连接下面扭动的身子围绕着苏轼。

与船夫的动态形成对比的,是小船上三人的泰然平静,小船的最末端,肘部拄着船身体微微后倾、头戴黑色标志性“子瞻帽”,回过头望向赤壁的那一人,正是苏轼。这一个回身的动态,正是苏轼神游的刹那,给人以无限的遐想空间。江水本来是无色的,但由于风吹打在石头上变成的激烈水花变成了白色,这是水的颜色变化,也让人联想到皎洁月光的存在。远近的变化、不同的浪的形态变化、颜色变化,甚至是能让人感受到惊涛拍岸时候的声音。从心理上到视觉效果上都很写实。前景浪大,远处平缓,其中亦蕴含纵深的历史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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