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离回国后,吴王阖闾亲自迎接,并要重重赏赐他。要离却不愿接受封赏,他说:“我杀庆忌,不是为了做官发财,而是为了吴国的百姓生活安宁,免受战乱之苦。”说完,即拔剑自刎。
伯渎河为之悲怆呜咽。勇士彼此相惜,撼人心魄;侠客心念苍生,感天动地。陆游为此而感怀:“生拟入山随李广,死当穿冢近要离”。
他们能屈能伸,把自己的热血挥洒成不拘一格的人生风景。岁月流逝,那些勇士侠客们的身影渐行渐远,而伯渎河滋养的血性却依旧绵延。
三
明朝三十二年,伯渎河旁东林书院讽议朝政、指陈时弊、锐意图新的志士高声,又一次响彻云霄,震动朝野。
东林书院原为北宋政和元年(1111年),由地方官李夔为儒学大家杨时传授孔孟学说所建。“书院在锡伯渎之上,东望梅村二十里而遥,周太白之所从逃也。(王阳明撰《东林书院记》)”此处,前有伯渎河,西有古运河,河上舟楫穿梭,周边林木葱郁,保安寺内宏大幽静,很像其时的庐山东林寺。于是,书院取名东林书院。杨时在东林书院讲学18年之久,他离开后,东林书院逐渐荒废。
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农历十月,任司员外郎的顾宪成因其直言敢谏,触怒皇帝,被革职回到老家无锡张泾。回乡后的顾宪成与同道一起,在无锡东门弓河边修建了新的东林书院。从此,这座书院便与顾宪成撰写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名联,一起载入了中国文化史册。
顾宪成会同顾允成、高攀龙、安希范、刘元珍、钱一本、薛敷教、叶茂才(时称东林八君子)等人,发起东林大会。
在这里他们讽议朝政,指陈时弊,裁量人物,高标独立,研究经世致用之学,可谓于万马齐喑中开启了明清实学思潮的先河。朝廷之士仰慕他的风范,多和他遥相呼应,由此东林名声大噪。
天启初年,东林党人周宗建上疏朝廷究论阉党魏忠贤,其中淋漓的笔墨惊心动魄,他痛斥魏忠贤“千人所指,一丁不识”。皇帝把上书人夺俸三月,以示薄惩。
其后,又一个东林党人跳出来了,他就是左副都御史杨涟。这位监察部的副部长在奏章中,一口气列举了魏忠贤的二十四条罪状。在他的号召下,“一时东林势盛,众正盈朝”,数日之内,竟有一百余疏。
忍耐毕竟有限。魏忠贤仅一家奴,何以会让他们呼朋引类,议论汹汹?于是,一场对文化人的荼毒开场了。天启五年,已经被罢斥归里的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等六人,史称“东林六君子”,被押解京师,入北镇抚司受审。
满腹经纶的文人在野蛮的棍棒之下,哀号无声,欲辩不能。不久,周朝瑞、袁化中、顾大章被活活打死。魏大中死后,魏忠贤故意拖了六天才准许从牢中抬出,其时正值盛夏,尸体已经骨肉分离,沿途“臭遍街衢,尸虫沾沾坠地”,触目惊心,惨不忍睹。杨涟被打死时,“土囊压身,铁钉贯耳”。在魏忠贤之流的棍棒淫威下,杨涟依旧是傲骨铮铮、威武不屈。这位曾经被举全国廉吏第一的监察部副部长,在其留下的《狱中血书》中悲愤写道:
“惟我身副宪臣,曾受顾命。孔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
他们笑对刁奴恶棍的屠刀,慨然以对,直面死亡。杨涟和他身后的东林党人,真正表现出“一堂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的大无畏精神。
天启六年四月,圣旨下达江南:“苏常等地书院尽行拆毁,刻期回奏。”于是,昔日学人云集的东林书院被夷为一片废墟,连院内的树木也被砍伐一空。虽然此时顾宪成已死,但其信念之火不灭。此时主持讲会的是高攀龙,他在《和叶参过东林废院》的诗中,依旧发出傲然不倔的呐喊:“纵然伐尽林间木,一片平芜也号林。”
专诸、要离的遗风,也在寻常百姓中传承。在逮捕东林党人周顺昌时,这片吴侬软语的江南,却暴发了撼天动地的“开读之变”,十数万市民自发行动起来,抗议阉党暴政,积极声援东林。事后,带头抗议的市民颜佩韦等五人被残害致死,当政者砍下他们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再后来,新皇帝继位,魏忠贤自杀,东林党人冤狱平反。于是,人们又拆毁了魏忠贤建在虎丘山塘的生祠,用其木料石材为五位义士建造了一座大墓,并“列其美名于大堤之上”。
“蒸鱼闻匕首,除道哂要章(杜甫诗句)”。在伯渎河如梦如歌的烟水中,在张泾溪流袅袅的波光里,曾经负载过多少铁血男儿气吞万里的抱负?他们以其张扬不屈的生命悲歌,把侠客志士的大义情怀汇入到中华民族精神的浩浩长河之中。
千年之下,终究不朽。江南大地,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彰显出平和中的坚毅、柔弱中的刚强、大义中的风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