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万山起伏、溪水纵横,“八山半水半分田”的地貌,适于结庐而居的地方,少之又少,故徽人居所大多沿溪而筑、顺山而长。因平面空间局促,徽州民居只能向上伸展,一层高于一层,呈“三间五架”之布局。
古来徽人最重宗法,从来一姓只居一村。一家之室、一支之居、一族之聚,粉墙黛瓦、重重叠叠,聚合在一起,虽有“穿插、避就、隐显”之营造技法,但小巷幽深而逼仄,两人相向而来,只能侧身谦让而过。夜深人静之时,青石板上细碎的脚步声,可以穿透跑马楼的通道,徘徊在雕花窗格间,久久不散。
与宽大、敞亮的北方四合院,充满天然野趣不同,徽州人家的院落虽有一进、二进乃至五进之多,但重重楼阁、高大马头墙,围合而成的空间,虽有聚敛之气,但难免产生压抑之感。于是,高墙重檐之间,一方天井便应运而生,从此,清风、流云,阳光、雨露,成了庭前常客。
天井呈长方形,或位于大门之后,或处于二进之间。因徽州民居大多是坡形屋顶,斜斜地伸展到天进中,四方直直的屋檐,勾勒在一起,便描绘出空虚的天境。三月细雨,扑簌簌地落在青瓦上,顺着屋脊,呈线状穿梭于半空中;夏日滂沱的暴雨,砸入中庭,绝无半点落入他家。四水归明堂的涓涓雨水,穿过铜钱状的地漏口,在青石覆盖的地窖中,汇成一池天水——无论酷暑寒冬、亦或点点星火,池水都可作上善之用。
天井之下,明堂洞开,清风徐徐而入。园中可植花草,四季总是芬芳,桂树、月季、兰草居多。堂中呈放八仙桌,明代精巧的太师椅,摆放在两边。中堂正面墙壁上,或高挂祖容像,或悬有山水画,楹联对仗工整、寓意古远。香案之上,左边是明镜、右边置梅瓶、中有西洋钟,契合“东平西静”、“终生平静”之意,充盈着了然豁达之气。
中堂与两侧厢房之间,镶有精美的木雕窗槅。木雕的风格,明代简约而质朴,以人物故事为主;清代繁复而精细,多为花鸟鱼虫。因徽州盛产好茶,堂中四季茶香不断。堂上一层,多为起居之室,跑马楼朝向天井的通道上,往往置有“美人靠”。待嫁的豆蔻小女,会弱弱地依在栏间,透过窗格,羞涩地瞅着青涩的相亲男子,裙子的衣摆渗出窗格的间隙。
天井直直地通向天际,到了正午才有阳光直射而入。强烈的光线,被镂空的木雕,剪切成一丝一丝的,投在白墙上,斑驳陆离中真真切切、飘忽不定间忽明忽暗。晨起晚归,阳光总是柔柔的、暖暖的,和着寂静的天井。徽人闲散地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淡笑之中,远离闹市,过着山中人悠然的日子。
天井是徽人在重楼叠檐中,裁开的一片天眼。春雨微微,夏风可入,秋阳高照、冬雪飘飘,四季轮回中,人总是处于自然之间。透过天眼,遥想碧空之下、群山之外,还有更为旷远的天地。浪迹天涯的徽人,心中难以割舍的总是天井明堂中的举家欢聚,那回荡在天井中的绵绵徽语、空旷的鸡鸣狗吠,成了故土永久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