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窃符救赵,名震天下。赵孝成王和平原君感激,两人亲自往边界迎接信陵君。平原君本与信陵君同列为战国四公子,此时此刻,归心低首,身背箭袋为信陵君开路导行。信陵君不便再回魏国,于是将魏军遣还,自己留居赵国。
门主和宾客,宾客和游侠,一物的两面,贯穿的都是男儿间的然诺交情,豪侠间的人际交往。
信陵君救赵,依靠的是门客的力量。信陵君门下号称有三千宾客,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只有三人,侯嬴、朱亥和张耳。
侯嬴是窃符救赵的主谋,与信陵君结识时已经七十多岁了。从侯嬴的为人行事看,他有相当丰富的人生阅历,长于谋略策划。他的交际往来,上至王侯公卿,下及市井细民,是民间社会中有声望有势力的领袖人物。结识侯嬴以前,信陵君已经宾客盈门,对于魏国的民间社会,已经有相当程度的掌握。如姬的父亲被杀,魏王动用政府的力量尚不能捕获凶手,而信陵君使唤门客,迅速将凶手的头颅献于如姬座下。即便如此,就在首都大梁城门,竟然还有侯嬴这样的高名隐士不为自己所知晓,怪不得信陵君要大宴宾客,不惜卑躬屈节,亲自执辔驾车深入商街屠市,低心俯首礼遇侯嬴为上客。信陵君网罗侯嬴入门,无异于将魏国民间社会的政治势力完全收纳于自己的掌握当中。
不过,侯嬴极有可能是新近的外来移民,如同当时的游士豪侠,在各国民间活动驰骋,有影响有名望于江湖,一时犯案在身,被某国政府通缉,或者是恩怨报复,被仇家所逼迫,来到大梁避事,做夷门看守以隐居度日。信陵君的到来,对于避事隐居的侯嬴来说,身名已经大白于天下,未来只有两条选择,或者出山入于信陵君门下,或者是再次逃避隐居。侯嬴年事已高,他选择了前者,不过,他并没有如大多数宾客那样,入居信陵君府上的客舍,按等级享受饮食车马用度的供应,而是坚守自己看门的职业,作非依附的独立上客,保持人格和精神的独立。侯嬴终生修身洁行,不因贫困接受馈赠。信陵君救赵时,侯嬴的人生已经进入暮年,信陵君请得朱亥最后辞别侯嬴时,侯嬴辞谢道:“小臣本是应当跟随同行,无奈年老不能。公子走后,小臣将计算行程,数到公子至晋鄙军中的那一天,北向以剑自刭,遥送公子领大军启程。”信陵君与众门客至邺城军中,杀晋鄙夺得兵权,大梁有消息传来,侯嬴北向邺城方向,伏剑自刎。他用烈士侠义的死,激励英雄,美丽地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朱亥与侯嬴类似。朱亥是力士,是散落在民间的行武侠客,在市井商街以屠宰为生。古代社会,田猎常常是政府军队的战争演习场,屠宰往往是民间侠客的栖身职业处。战国初年,聂政为韩国大臣严仲子所礼遇,激情于士为知己者所用,独自深入相府,刺杀韩国丞相侠累,为严仲子报了仇。当初严仲子不远千里而来,备百金之礼结交聂政时,聂政杀人避仇,流落齐国隐居,就是在市井屠场,以杀狗为职业。战国晚年,荆轲为燕国太子姬丹刺杀秦王嬴政,功败垂成。荆轲的友人,筑艺名师高渐离隐名改姓潜入宫廷,尽管双眼被剜失明,仍然举筑扑击秦始皇,一死以报知音。高渐离与荆轲结为知己时,也是隐居于燕国首都蓟城商街中作狗屠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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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生使信陵君驾车到商街屠市见朱亥,算是为朱亥和信陵君做了引见。事后,侯生向信陵君介绍朱亥,称朱亥是尚未知名于世间的贤者勇士。信陵君数次邀请朱亥,朱亥都婉言回绝,也不多礼回谢,使信陵君好生奇怪。战国游侠的风格,重在心领神受,恩怨铭心刻骨,喜怒不形于色,然诺不轻出口。朱亥受信陵君礼遇,点滴之恩以涌泉相报,内心已经以性命相许,只是等待合适的时机而已。所以,当信陵君请朱亥同行前往晋鄙军中时,朱亥欣然应诺。救赵以后的朱亥,史书上再没有记载。他或许是一直跟随信陵君客居赵国,或许是再次游离出行他国,都不得而知。人生一世,能够在历史上有瞬间的光彩,足矣足矣。
张耳是信陵君门下另一位知名的门客。他的活动,从战国末年一直持续到西汉初年,是一位连接战国和秦汉的历史见证人。张耳是魏国首都大梁人,信陵君的事迹,他从小就耳闻目睹,心向往之。信陵君窃符救赵以后,不敢回到魏国,受赵王和平原君感谢礼遇,一直侨居邯郸。魏安釐王三十年(前247),魏国受到秦军的猛烈攻击,陷于危机。在魏王的一再请求下,信陵君结束客居赵国的十年流亡生活,回到大梁,接受魏王的任命为上将军,联络诸侯各国,组成魏、楚、赵、韩、燕五国联军合纵攻秦,大败秦军于河东,迫使秦兵退守函谷关。当时秦军的统帅是蒙骜,就是后来秦帝国名臣蒙恬、蒙毅兄弟的祖父。合纵击秦的成功,使信陵君再一次名扬天下,宾客盈门。当时的张耳,还是一名热血少年,景仰慕从,如愿进入信陵君门下做了宾客,攀附龙尾,直接习染了游侠养士的战国时风。
古话说,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不过是人世间的冷暖常情。信陵君死于魏安釐王三十四年(前243)。信陵君去世后,门下宾客散去,张耳失主,散落民间,成为游侠。无职无业的张耳,在大梁呆不下去了,他脱籍亡命,离开大梁,流落到外黄县城(今河南民权西北)。
外黄在大梁东边二百来里,城里有一位心高气盛的奇女子,父亲是外黄有名的富豪,本人是外黄绝色的美女。她出嫁以后,发现丈夫是位平庸不堪的凡夫俗子,实在是不堪忍受,于是离开丈夫,跑到父亲过去的宾客那里暂时投靠,寻求帮助。这位宾客与张耳相识,他对外黄美人说:“如果一定要另外找好丈夫,除了张耳没有别人。”听了宾客对于张耳的介绍,外黄美人同意了,她请宾客为中介,与丈夫了结夫妻关系,同时,也请宾客为媒人,试探张耳的意思。张耳亡命客居外黄,孤身穷困无援,如今有富家美人愿意下嫁自己,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当即同意了这门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