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汉民认为,孔子以“礼”归“仁”,创造了仁义道德的精神文明,而朱子进一步提升“理”和“仁”的哲学意义和宗教意义,建构了一种既包含“理”的制度和“仁”的精神,又具有“天理”的哲学化和“天心”的信仰的文明体系,这是理学化“四书学”的一个最大特点,由此也可以判断,“朱子学”包括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确实代表了一种新的儒学,而这种新的儒学是哲学化、宗教化的一个儒学体系。
经筵讲官的双重使命
朱汉民说,朱子“四书学”的“道统论”,是理学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思想,而“道统论”真正的确立,也是和“四书学”联系在一起的。正由于朱子建立了“四书学”,才使“道统论”获得了坚实的文献基础、经典基础,由此推动了新儒学“道统论”的形成。
早期的儒学经典里面,其实已经蕴含着道统思想的基础。朱子通过结集“四书”,为“四书”作序,重申道统论。
事实上,“道统论”所要解决的问题,主要包括三个方面内容。第一,在儒、佛、道三教并盛的时候,到底哪一家才是中华文化的正统?第二,在儒学的地位确立之后,如果说儒学是中华文化的正统,哪一个学派才是代表儒学的正统?第三,当时提出了士大夫要与君王共治天下,那么儒生士大夫与君王在这样一个共治结构中,应该由谁来主导?
在儒、佛、道三教并盛的情况下,哪一家是中华文化的正统呢?我们知道,魏晋时玄学大盛,所谓玄学是以道家之学为主导的。至隋唐时,佛道大盛,佛道之学大兴。在这样的背景下,儒家学者提出和强调“道统”,并且特别强调儒家之道的传承脉络,指明其历史源远流长,论证其源头远早于佛老之学,即从尧舜时代,甚至早至伏羲时代,儒家的“道统”就已经建立起来了。这无异于宣告,中华文化的正统就是儒学。这一点,其实也表达了唐宋以来的儒家士大夫,在面临佛道之说挑战时的一种文化自觉。
既然儒学是代表中华文化的正统,那么,哪一个学派才是代表儒学的正统呢?从北宋庆历之后儒学开始复兴,出现了很多位大儒,大儒们在各地民间兴办书院讲学,弘扬儒学的正统地位。各地由此形成了多个很有影响力的学派。到朱子的时代,更是学派林立,书院也更加兴盛。不同学派提出不同的道统观念,但都特别强调自己的学派才是儒学的正统。而朱子在《四书章句集注》的序言里面,特别强调了一个从尧舜到孔子、曾子、子思、孟子,再到程朱的道统脉络。由此,也就明显确认,程朱学派才是孔孟学派的正统传人,而孔孟学派正是尧舜之道的正统传人,所以程朱学派才是真正代表儒学的正统。
朱子“四书学”建构道统论还必须解决一个重要的问题:儒家士大夫如何处理自己和帝王的关系。因为宋代倡导和追求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那么在这种架构下,谁是主导的角色呢?朱子认为,汉太祖、唐太宗都是非常有力量的帝王,但他们又和尧、舜、禹、汤、文、武完全不一样,因为尧、舜、禹、汤、文、武这些先王们,都是依照“道”来治理天下的,所以才有“三代盛世”。而汉唐之君考虑的都是利欲,没有考虑施行儒家之道。所以朱子感慨,“自汉祖唐宗,终不能合而为一也”,意思是说,汉以后的历代君王,没有使“道统”和“王统”合一。既然“合而为一”是追求的目标,那么如何才能实现呢?朱子认为,责任还是在儒家士大夫,因为儒家士大夫掌握着道统,有责任通过“道”去说服君王,最终实现“道统”和“王统”的合一。
正因此,宋代兴起了“经筵制度”,很多儒者士大夫,特别是道学家,都曾经担任过经筵讲官。他们希望通过讲学的方式,引导君主能够回归“道统”。同时,他们又是士大夫身份,是朝廷的命官重臣,在担任朝廷命官和重臣期间,要以“道”来处理政务。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朱子经常表扬范仲淹,认为范仲淹还是白衣秀才时,就能以天下为己任,出仕后又能够积极推动宋代的社会改革,能做到这些,就是因为范仲淹自觉担负起符合儒家之道的文化使命和“以道治天下”的政治使命。
从以上论述可以发现,“四书学”的道统看起来是道统论,是一种抽象的理论,但实质上包含着非常现实的内容,不仅体现了儒家士大夫的文化使命感,也表达了很强的政治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