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脂砚斋【庚辰双行夹批:尤氏亦可谓有才矣。论有德比阿凤高十倍,惜乎不能谏夫治家,所谓“人各有当”也。】
尤氏“有德”比王熙凤高十倍,脂砚斋对她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但也是最大讽刺。
尤氏心有怜悯之心,处事尚能体谅人情,是她最难能可贵之处。但她却堪称贾家最失败的女主人,令人无比遗憾。
尤氏是宁国府当家人贾珍的继室。贾珍世袭三等爵威烈将军,从宁国公超品算起是,为正三品将军,又是贾家族长。尤氏继室也是名副其实的正三品诰命,贾氏族长夫人。
现代人对继室的认识是二婚不如原配,事实也是如此。原配叫发妻,讲究门当户对。发妻死后再娶的妻子为继室,不能讲究门当户对了。
那时代好女孩都不会给人做继室,往往都是没有母亲的老姑娘嫁给人家做填房。比如邢夫人、尤氏,以及《金瓶梅》中吴月娘。
尤氏和邢夫人都属于大龄剩女,家庭条件远不如贾家。虽是黄花姑娘,到底年华不盛,再有容貌也比较一般,嫁为继室正合适。
不过,绝不能因此小看继室。继室也是嫡妻。她们生育的儿子也是嫡子,也可以继承家业和爵位。皇帝继后生育的儿子,也是立为太子首选。加之继室当家做主的权利不差元配分毫。获得诰命后,同样妻以夫荣,社会地位、特权都享受,也不是谁都能当继室的。
尤氏父亲是个六品京官。原文称他续弦妻子为“尤老安人”,安人是六品敕命,对应尤氏父亲的地位。
六品官并不低。状元、榜眼、探花高中后,也不过才由从六品、正七品翰林做起。六品的主事,京城、州府衙门推官、通判,也都不过是正六品,从六品。尤氏父亲起码是主事一类官员,相当于现在厅局级官员。否则贾珍也不会选她做填房。
不过,尤氏的出身,放在普通家庭不差,但以贾家这种国级豪门就差距的远了。她能嫁进贾家,为正三品将军诰命,也是侥幸。心满意足之下难免令她顾此失彼。
尤氏对宁国府的当家夫人满意,问题是她娘家势力不行,加之续弦身份难免自卑,她又没有生育子女……先天不足令尤氏拥有的一切并不稳固。贾珍若要对她不满意,随时可以想办法休了她。
尤氏越满意现状,越担心被休,越故步自封。自卑令她对贾珍、贾蓉父子一味纵容,不能行使嫡妻、嫡母权力。自保情有可原,任由贾珍父子闹得天翻地覆,她则难逃其责。
贾母骂邢夫人的话,对尤氏来说同样适用。
贾母口中的“三从四德”“贤惠”,其实是讽刺邢夫人尤氏“过于从夫”,贾母道:“他逼着你杀人,你也杀去?”才是揭穿她们不作为的本质。贾母对邢夫人和尤氏的评价不可谓不真实和精准。
邢夫人说她不得已,尤氏也是不得已。可为人妻一味不得已岂不是败家根源?宁国府是贾家族长,尤氏是唯一女主人,没有贾母那样的长辈震慑,“妻贤夫祸少”,妻子不贤,丈夫如何不闯祸!
古代夫妻讲究“齐眉举案”,也有乐羊子妻“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义勇贤德。尤氏作为嫡妻,只知道自保,不知道以家业、子女、德行为立身之本,不能将劝谏引导夫君、子女走正路为己任,放在现在也不是好妻子。
贾家抄家,“家事消亡首罪宁”,尤氏是宁国府女主人,罪莫大焉。她之过比邢夫人尤甚。
尤氏又通“有事”,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后她被贾惜春指着鼻子骂,曹雪芹说她“原有病”,指明尤氏“心中有鬼,心中有愧”,不冤枉了她。
那么尤氏不贤,为什么脂砚斋又说她“有德”?
尤氏“有德”在于她本性不坏。她体谅别人的难处,不骄矜自诩。焦大那么嚣张,尤氏怜惜她功高年老一忍再忍,还吩咐管事别给他工作。丫头们的一些家里规矩,更是能省则省,并不拿大折腾人。比之王熙凤动辄凌虐打杀的烈性,尤氏可不就是“有德”十倍。
不过尤氏的有德十倍是对比王熙凤德行的洼地。真比贤德,尤氏也是不及格。
贾家媳妇不算贾母,李纨才是真的贤德。李守中认为“女子无才便有德”,李家教育出来的女儿,矢志不渝。所以,贾家抄家后,贾兰能奋发图强,母亲李纨才功莫大焉。
贾宝玉评价李纨“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就是“有德”!王熙凤、尤氏比之李纨,差距太远。
文|君笺雅侃红楼
《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80回本 ;
《红楼梦》程乙本·启功校订;
《红楼梦》绘全本·清·孙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