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文人营生中,收藏家这个行当,大概是最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有钱、有面,还显得有高深学问。
这个世界365行,竟然还有这么一行,靠着专门收购破铜烂铁、竹头木屑、牛溲马渤、败鼓之皮一类,也能富甲天下,扬名成家,利誉兼收。在这些人手中,收藏既是行当,也是雅好,也是学问,更是投资,像马未都这样的,明人不说暗话,不知道是多少文人既钦佩又眼红的“老男神”。
但实事求是而言,和民国那些大咖前辈比起来,马爷不但说不上是真正的王者,只怕在这行业的逐鹿之地里,他只能勉强算一个小弟弟。他的发小王朔,某次上电视,直接说他,“不就是个倒腾古董的玩意么,自己心里没个数吗”,这话刻薄可也有几分道理在。
因为,无论讲博览博研,还是凭博赏博藏,与民国那些前辈同行们比起来,马未都马爷,都没有过招的资格。比如,马爷搞了那么多博物馆,琳琅满目,但“国之重宝”绝少,人家一副《平复帖》就足以抗衡你半壁江山。
这当然不是在贬低马爷——我是很佩服他老人家的,而是感慨一个大家云集、纷缋披藻的时代,吴湖帆、张大千、容庚、叶恭绰、傅增湘、张叔驯等等,随便举一个都丝毫不会比马未都逊色,只可惜已渐行渐远渐无音。
张伯驹
论民国收藏,没有办法,首先必提张伯驹这位列属“民国四公子”的大牛。在那个年代,他被称“天下第一藏”。张伯驹也是民国著名“怪人”。他的“怪异”,我的理解,主要有四点。
一,出身豪门,富同王思聪,纨绔子弟,偏偏恬淡寡欲像佛系中人,痴迷于读书、书画、京剧;二,身边可以美女如云,偏偏爱上青楼女子潘素,不顾流言娶回家相依相伴五十年,还延师教学让她也成长为书画名家;
三,收藏富甲天下,却是历史上真正为国收藏之人,那么多无价之宝无偿捐送,结果落得晚景凄惨,连喝碗粥都是梦想;在章某和的回忆录中,晚年的潘素,经常等待在路边,只为看见熟人了,可以讨要半个馒头,回去和丈夫分吃;四,虽为贵公子,但是放浪形骸到邋遢至极;在王世襄的文章中,每次张伯驹过门拜访,都是上座就直接脱鞋抠脚,等他离去时,就会发现鼻涕抹的他那些价值连城的明清家具到处都是,王世襄夫妇哭笑不得。
论收藏,张伯驹主攻书画——这种专项收藏法也是过去人的通则,他的藏品也并不多,甚至可说少的屈指可数,但是他所过手的每一件,都是最顶尖的无价之宝,是足让全世界瞩目的东西,随手拿出一件,都可以震动全球收藏界。坦白说,这样的稀世珍宝,马爷手中恐怕至今还没有一件吧,他那磁州窑梅瓶、紫檀画桌、已经算是最逆天的了,而老实说张伯驹估计懒得拿回家。
而张伯驹之所以可以牛逼到民国“天下第一藏”的地位,我的理解,具有两项核心指标且是别人迄今无法追步的:一,所藏书画基本上都是现存世的第一件。他从30岁始收藏之业至老,经他手蓄藏的顶级书画名迹达118件之多,都是国宝级、绝世级的。比如,这里面,有至今存世最早的一幅山水画——隋朝展子虔的《游春图》,有书法中目前来讲也许是存世最早的一副帖子——西晋陆机的《平复帖》。
(图:宋范仲淹《道服赞》,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张伯驹当年费黄金110多两购得)
二,他展示了一个真正的收藏家范式。大部分收藏文物或只为赏玩,或只为赚钱,但张伯驹不是。他只收不卖,也不为个人,在书画收藏之初,他就曾立下了收藏的座右铭:“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为收藏而倾家荡产。
(图:所有收藏换来一页奖状)
而一旦国家安定,一概捐献,以至于文物界称,“张伯驹的捐赠雄踞故宫书画半壁江山”、“故宫的顶级书画,张伯驹一人就送了将近一半”。
王世襄
当代收藏,王世襄当然是不能不提的。马未都马爷至今在师授上最骄傲的,大概也是曾经结识王氏,并得过些指点。
谈现
王世襄是张伯驹的晚辈,同样出身优越,祖父是前清工部尚书,是收录在《清史稿》的人物;伯祖乃光绪三年的状元,徐世昌与梁启超均是其门生;父亲任职北洋政府外交部政务司司长。这样的家庭,本来是反倒要比普通人家更严厉教导子弟的,但是因为在王世襄幼年时,他的哥哥是由于被管束太过而病死的,所以到了王世襄成长时,其家族取放任主义,给他充分的自由。
(图:王世襄晚年在逼仄的家中)
也因此,王世襄玩着玩着成为“京城第一玩主”,成为各类玩乐的一号行家。论收藏,他集中在各类古玩、字画、图书、家具上,尤其是在珍稀明清家具上,有生之年,已然是世界上该领域第一号人物,以收藏与鉴赏同时独步海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