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颁布《三经新义》,王安石还着手改革科举选材之法。唐代科举,虽有明经、进士二科,然长期以来,更重进士科,看重以诗赋取功名,这一方面使得唐代文风极盛,另一方面,儒家学说因当时的科举文化而受到轻视。
王安石主政后,一改此风气,强调科举考试,以策论为主,即阐释经书当中的义理,并以此为标准,来纵论当代各种政事之得失。他希望借此能营造务实的学风,使士子致力于经世致用。
同时,他希望重拾官学的地位,建立一套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学体系,执行严格细致的升黜标准,以此发掘有真才实学的年轻士人。
王安石改革科举最重要的目的便是通过学校教育统一士人思想,为其变法提供人才支持。他曾经批评当时的士林“学术不一,一人一议,十人十议,朝廷欲有所为,议论纷然,莫肯承听",让官员们“一道德",当然可以减轻变法阻力。
《三经新义》成为官学教科书后,“一时学者,无敢不传习,主司纯用以取士,士莫得自各一说,先儒传注,一切废不用”,“诸生一切以王氏经为师"。从此到北宋灭亡的近60年中,“王学"基本上统治了当时的思想界,成为北宋后期最有影响力的学派。
在新党的追捧之下,王安石在儒家的地位直追颜回、孟子,政和三年(1113年),宋徽宗追封王安石为舒王,配享孔庙,位于孟子之次。王安石之子王雩也被送进孔庙从祀。处处逐利之思
然在批评者的眼中,在传统儒学的体系中,儒者不当多言谋利之事,而《周官新义》则处处逐利之思。
譬如,王安石希冀推行青苗法,将常平仓、广惠仓的储粮折算为本钱,以一定的利率贷给农民与手工业者,以缓和民间高利贷盘剥的现象,同时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便以《地官司陡,泉府》为理论依据。
他说:“周朝设置泉府这一官职,目的在于摧制兼并,均济贫乏,变通天下之财。后世只有桑宏羊、刘晏粗合此意。现在的学者不能理解先王法意,更认为人主不应当与民争利,其实谬误。
现在我们要理财,就应当效法泉府之法,以收利权。
此言一出便成为众矢之的,众人皆谓王安石名为解经术,实为谬托圣贤之名,行敛民财之实。与其生活在同一时期的韩琦便惊呼道:“现在放青苗钱,每年春天贷十千,半年之内使借贷者纳利二千;秋再放十千,至年终又让他们纳利二千。这样一来,借贷者不论远近,每年都要出四干利息。据《周礼》所载,偏远之地,只需要出息二干,现在青苗法所取的利息,已经超过《周礼》一倍了!”
这一批评之言确实切中了青苗法的要害。田税已重,而又强贷与民,外加其他苛捐杂税,确实伤农太深。
后世学者如元人马端临、清人鄂尔泰也都对荆公之说加以抨击驳斥。细辨诸多反对之声,或许还是《四库》馆臣的意见较为中肯,他们认为:“王安石的本意在于,借《周礼》为行富强之法造势,然而又惧怕富强之说,必为儒者排击。于是附会经义,以抑儒者之口。"
其实王安石作《周官新义》,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中,对其“托古改制”精神的评价也是不尽相同的。而于荆公新学与新法的评价亦是如此,或毁誉,或褒扬,至为纷纭,莫衷一是。
南宋时人,感怀于亡国的切肤之痛,更以为新法误国。与荆公新学对立的理学更借此机会打压新学以抬升自身流派的地位。首先公开攻击荆公新学的是程门弟子杨时。孝宗时大理学家张械则更进一步要将新学斩草除根,他说:“(左)传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正误国之罪,推原安石,所谓芟其本根者,绍兴诏书有曰:荆舒祸本,可不惩乎!大哉王言也。”
而理学的集大成者朱熹则更将王安石新学斥为“于学不正””杂糅佛道”的异端邪说。宋代儒学的经世一面日渐衰退
新法的功过在历史的沉淀中自会得以呈现。
在新法的各项措施中,科举改革、保甲法、保马法得到了较多的肯定。
明人于慎行就说:“保甲之法,也就是今天我们实行的坊保之法,保马之法也就是今天的种马法,均税之法,也就是今之税粮法,凡此行数百年而未见其弊端。而以经义论策代替辞赋之法来取士,也着实可行。”
在这样的认知下,于氏最后以这样一言评价了荆公之法:“永为后法则,其所行岂尽非哉。”
王夫之也以为:
“荆公新法,危害深重者,如青苗、方田、均输、手宴、市易,皆存不久之后渐罢。而“至元祜废之不能废,迄至于今,有名实相仍,行之不革者,经义也、保甲也。有名异而实同者,免役也、保马也。”
清人蒋士铨存《读宋人论新法札子》中也说:“后来十九遵遗法,功罪如何请思量。”
这样的评价或许更为公允,也更为温存。
然另一方面,自南宋以来,王安石其人及其学说。常常被视为导致北宋覆亡的祸酋,他的著作遭到严厉的查禁,以至于今日难以重现荆公新学的全貌。
同一时期,随着理学进一步兴盛,王安石被理学家视为学养不足,即存“内圣”之学方方面心得甚少,以至于在政治实践上谬误甚多。
正如史家刘子健所言。随着王安石变法的失败。宋代儒学的经世一而日渐衰退,强调内心修养的性理之学更为人所青睐,由此,“中国走向内存”。
但即便如此,也绝非无人对王安石有所称颂,他的江西老乡陆九渊就颇为肯定王安石在政治上的作为。到了清代,蔡上翔在《王荆公年谱考略》一书中,通过梳理考证王安石的生平事迹,对他的变法主张称誉有加。
王安石曾言“丹青难写是精神”,但他的生平与思想,却在不同时代里,时常成为不同人们所向往并论述的对象。
诚如荆公变法时的三句广为人知的口号所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作为改革家的王安石在谋求经世之道的时候,大抵也不甚畏惧世人和后人的评述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