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茶馆书场,在老百姓心中是有等级之分的。区分的标准,不在于茶馆的规模、茶品的质量,而在于聘请艺人的档次。对此,吴琛瑜在《书台上下——晚清以来评弹书场与苏州社会》一书中有过叙述。晚清时期,苏州茶馆内常设书场的,约有十多家,其中影响最大的,后人称之为“一正梁”。这指的是开办于1862年、被公认为苏州城内档次最高的老茶馆老义和,听客多为乡绅、名流及商人,来演出的艺人都是一流的响档名家。甚至于,名角能够激活原本平平无奇的茶馆书场。苏州阊门外湖田堂的“引凤园”与市区“桂芳阁”,就皆因评弹名家马如飞的演出而声名鹊起。
也有“放汤书”“戤壁书”的说法,流行于江南的茶馆书场。“放汤书”指的是一场说书行至末了,茶馆书场的大门一下子敞开,任由看热闹的闲杂人等涌进来,舔个尾巴。“戤壁书”则是指靠在墙壁上听说书,不占座位,不必花钱。当然,响档名家的演出是不可能开放“放汤书”“戤壁书”的。但寻常演出的“放汤书”“戤壁书”对于大众的曲艺启蒙来说,不失为一种滋养。陈云年少时就是听“戤壁书”的常客。他曾回忆在故乡江南水乡练塘当伙计时,经常听附近长春园书场的“戤壁书”,一听便上了瘾,不仅日后成为“老听客”,对于评弹艺术的热爱也贯穿其一生。
《新场古镇——历史文化名镇的保护与传承》一书里收录了两张摄于2003年5月第一楼的照片,为人们还原了彼时新场茶馆书场的情景。其中一张照片定格的是楼上说书的一幕:清一色花白头发的老乡们齐刷刷地坐着,每个人面前放着自己惯用的茶杯;另一张照片聚焦的,是茶楼墙上贴着的一张手写自制“广告”,还附上了一首自编的小诗。事实上,早在1930年代,新场的第一楼已经开辟书场了,在原南汇地区是最早的。说书者多为民间艺人,居民喜闻乐见,在当地乃至江南一带颇有影响。
茶馆里传来的吴侬软语、弦子琵琶声,成为江南文化的重要载体,也化作江南百姓的集体记忆
从乾隆年间开始,评弹——评话和弹词,就是江南茶馆书场里出现得最多的曲艺,广受江南民众青睐。
为什么是评弹?这其实经历了时光的淘洗,亦与其渐渐形成的雅俗共赏的特质紧密相连。原本进入茶馆演出的戏曲曲艺,种类颇多,其中就包括昆曲。而过于诗意、高雅的昆曲难免曲高和寡,受众面较窄,并不适宜出现在各色人等聚集的茶馆,于是慢慢从茶馆中淡出,多于曲社中演出。评弹作为古老、优美的说唱艺术,相比昆曲本就接地气,日后又在不断调整、改进中,最终成为江南一带茶馆的“黄金搭档”。
评话俗称“大书”,说的多是历史故事与江湖好汉,《三国志》《水浒》《英烈》《金台传》等都属于这一类;弹词俗称“小书”,说的多是才子佳人,典型的故事如《珍珠塔》《描金凤》《三笑》《文武香球》。吴侬软语、弦子琵琶以及它们所承载的形形色色的故事,成为太多江南民众温暖的记忆。苏州走出的叶圣陶曾在写于1930年代的散文《说书》里,生动地絮叨起儿时“听书”得来的门道:“‘小书’要说得细腻……‘大书’比较‘小书’尤其着重表演。说书人坐在椅子上,前面是一张半桌,偶然站起来,也不很容易回旋,可是像演员上了戏台一样,交战,打擂台,都要把双方的姿态做给人家看。”“说书并不专说书中的事,往往在可以旁生枝节的地方加入许多‘穿插’。‘穿插’的来源无非《笑林广记》之类,能够自出心裁的编排一两个‘穿插’的当然是能手了。”
充满亲切乡音的民俗特色戏曲,也时常能在江南茶馆中觅得影踪。有研究者调查18世纪以来江南居民休闲娱乐生活中的消费状况发现,江南一带茶馆戏曲“九调十三腔咸备”,除了评话、弹词,还有滩黄、花调、道情、戏法、隔壁戏、木人戏、花鼓调、莲花乐声等。总之,大多较为通俗,反映出大众的审美趣味。就连话剧也进过茶馆,浙江首个话剧团体——1912年组建的浙江第一新剧模范团,便在杭州的天仙茶园戏台演过戏。
江南的戏曲曲艺源远流长、种类繁多。在不同地域的茶馆里,多少能听到颇具当地特色的节目。例如新场古镇大大小小茶馆里的“说书”,与评弹平分秋色的,是锣鼓书。这是原南汇地区民间曲艺之一,从前名为太保书,名称衍化自上海郊区农村中求保佑太平的活动“太卜”,以说唱形式表现,有道白、吟唱、独唱、对唱等,内容为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久而久之,这种形式逐渐从宗教仪式中脱胎而出,发展为单独的民间说唱形式。2004年,文化部公布的29个国家级民间文化保护项目中,原南汇锣鼓书作为上海唯一入选项目榜上有名,而新场古镇则被确定为“锣鼓书”非物质文化的传承基地。古镇上曾与“第一楼”齐名的另一家茶馆书场“中华楼”,如今就改建成为中国锣鼓书艺术馆,让游客得以欣赏锣鼓书表演,了解锣鼓书历史。而第一楼里,也不时上演锣鼓书。
作者:范昕
图片:新场镇供图、视觉中国、文汇报历史照片
编辑:邵大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