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医后继无人!“事儿和风险都归你,但钱和保障不归你”

2021-04-21 07:01:51 作者: 村医后继无人

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记者:刘婧宇

张尚保背着药箱走在去石楼县铁头村巴福山自然村的路上(3月23日摄)。新华社记者詹彦摄

3月的河北邢台春寒料峭,一大早就在工地干活的张大龙,把自己裹进厚厚的棉服里。捏惯了针头的双手,还不适应硬邦邦的砖块,掌心处磨出了不少血泡。

去年底,张大龙15年的村医生涯戛然而止。他叹着气说:"实在熬不下去,我不想孩子交学费的时候,自己的兜儿比脸干净。"

乡村医生是农村居民健康的"守门人",也是农村医疗的网底,但这支队伍近年来不断流失,且陷入后继无人的困境。据《2019年我国卫生健康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到2019年底,全国仅剩村医79.2万,从最近5年数据来看,村医数量依旧以平均每年5万的速度锐减。

今年全国两会后,多地开始着手解决村医待遇及养老问题。新华每日电讯记者调查发现,即便各地频频发文,村医职业吸引力仍持续走低。村医数量减少固然有行政村合并、卫生院收编、自然退休等因素,但待遇低、保障差、风险高、任务重,是村医群体逐渐缩减的主要原因。

收入糊涂账,资金常拖欠克扣

记者采访了解到,目前乡村医生收入来源包括三部分:一是药品零差价销售后的基本药品补助;二是收取诊疗费;三是基本公共卫生服务费。尽管不同地区村医收入存在差异,但大部分人每年拿到手也就两三万元。

今年38岁的张大龙,曾是邢台市最年轻的村医之一。他坦言自己"平时就见不到钱",各种费用迟发、缓发或不发,采购药品还得垫钱。他所在的村卫生室一年下来,除去保险费、软件费、医疗垃圾费等,账上就剩2000多元,"具体是什么钱也不清楚,打包发过来,就是一笔糊涂账。"

由于家附近没有公办学校,张大龙的两个孩子只能上民办中学,去年九月开学时,几千块钱的费用竟然凑不出来。媳妇和他大吵一架,让他充满了挫败感,终于下决心转行。今年初,他在同乡介绍下去给城市绿化道铺砖,不到两个月瘦了10斤。

关于收入的第一部分,"村卫生室的药必须从乡镇卫生院采购,然后零差价销售,"张大龙回忆说,"卖出后,药价20%左右作为补助返还给村卫生室,但很多时候年都过完了,去年的钱还没有结清,常常需要自己垫付。"

邢台市平乡县村医陈强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出示的手机银行账单显示,2020年10月份发放的是2019年第4季度的药品补贴,"这很常见。"他说。

药品零差价销售这项惠民政策,却让不少村医被"戳脊梁骨"。部分从乡卫生院采购药品价格高于市场价,"比如硝苯地平缓释片(Ⅱ)这种治高血压的常用药,同一厂家同一规格,外面一盒只卖9元左右,而我们采购价是16.8元。"陈强抱怨:"村民觉得我卖高价药,背这‘黑锅’真是不知道去哪说理!"

邯郸市大名县村医刘立平也翻出药品采购明细单给记者看,"普通红霉素软膏,市场批发价是8毛,一般卖1块左右,但我们从乡卫生院采购就是两块六毛多。"

除了自己垫付药费,有时还会遇到"进药摊派"。2018年,张大龙所属的乡卫生院要求各村卫生室按人口比例,以26.8元的价格采购丹参滴丸,"这个药平时要的人就少,而且去普通药店买只要20块左右。最后这批药到过期都没卖完,损失由村卫生室承担。"

价格差异导致越来越多的村民非紧急情况不去村卫生室就诊,要么扛一扛,要么就去大医院,也直接影响了乡村医生的收入。

至于诊疗费,从业18年的村医刘立平感觉时有时无,似乎上边来检查时才有。

收入第三部分基本公共卫生服务费,是国家给提供基本公共卫生服务的基层医务工作者的补贴。按照国家卫健委的最新标准,人均基本公卫服务经费补助标准为74元。

目前,该项目包括14项内容,按照2013年出台的规定,"原则上将40%左右的基本公卫服务任务交由村卫生室承担"。由此计算,乡村医生在完成40%公卫服务的前提下,可以得到的人均基本公卫补助为29.6元。

但受访村医坦言,这笔钱"一路流淌"到村卫生室时,尽管没有"干涸",但也达不到国家规定的40%保障线。

"考核项目众多,要百分百达标基本不可能,检查人员随便一挑就是问题。"张大龙说,比如电子健康档案建档率,要求不低于75%,可现在人员流动性大,村民经常出远门找不到人。

最令人头疼的是对严重精神障碍患者的管理。指标要求患者人数为辖区内常住居民人口数量的4‰,比如某村卫生室管辖500人,那么严重精神障碍患者就要有2人。

因为这个指标,邢台市某下辖区村医李磊几年前就闹过笑话:有一次县里要统计数据,辖区内精神病患者人数不达标。他实在没办法,就把自己充数上报了。当然后续审核又把他刷了下来,这项考核终究没有达标。

"精神病人要按文件匹配的人数‘找够’,我们得替乡里边‘凑’数。每个月还要求报死亡人数,这个月确实没有死亡怎么办,就报‘原来死过的’。"他说。

"半农半医""填表医生"烦恼多

在山西省石楼县铁头村,张尚保在地里干活(3月24日摄)。新华社记者詹彦摄

乡村医生到底是什么身份?陈强自己都没有想清楚。"说是农民吧,不干农活反而隔三差五开会,还开着诊所穿白大褂治病救人;说是医生吧,和农民一样缴纳新农合。"他自嘲说,"我们干着公务员的活,操着医生的心,享受着农民的待遇。"

由"赤脚医生"演变而来的村医,逐渐走向正规化和职业化,但一直没有正式纳入编制,难以摆脱"半农半医"的尴尬。

江苏徐州的村医韩建强始终记得,几年前他和乡卫生院院长聊到"退休待遇",院长直接反驳:"你们的身份就是农民,农民谈不上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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