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边的思念

2021-06-19 03:31:03 作者: 长城边的思念

□ 冯俊祥

人们常说,父母在的地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无论你置身何处,生你养你的老家总是让你魂牵梦萦。

我的父母在十几年前就离我而去了,家里的老屋实际上成了空壳,没人住没人打理,慢慢在荒凉破败中倒塌,最终被夷为平地。从此,我的心灵寄托和精神家园被驱赶迁徙到父母长眠的地方。每当想起父母,我的思绪便自然而然地飞向明长城边父母的坟丘上。想他们想得厉害时,只盼清明早早来到,心情堪比孩童期盼过年。上坟成了我与父母“见面”的特殊日子。

听老人讲,我的祖上不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至少在曾曾祖父之前不是。我曾祖父在为生计经历太多颠沛流离后,最终在麦稻无垠的鱼米之乡落脚,随之将我曾曾祖父和曾曾祖母的遗骸也迁了来。由此,我的先人们开始在这里定居,守望着他们的子孙后代。前几年,北沙窝进行开发建设,我家的祖坟从此不复存在,让我失去了精神家园,以至于失望、惋惜、切肤之痛久久挥之不去。

后辈人淡漠了血脉传承和责任担当的意识,我怕在我身后,我和先辈们的尸骨被车压马踏。在那次迁坟中,我毅然决然地忍痛割爱,狠心将祖辈们的尸骨用红毯一一包裹火化,除了父母的尸骨。一腔无声泪,万缕悲悯情。黄河大桥上,面对祖先的骨灰亡灵,我思绪万千。在默默无语中,依依不舍地将先辈的骨灰缓缓洒向滔滔黄河。

祖辈衍生抚养后辈的艰辛我没有切身的感受,对他们的亲情只是停留在浅淡的想象和感恩的层面上。我将含辛茹苦将我养大的父母的尸骨奉迁到公墓,是为了以后在思亲时灵魂有个寄托的地方。

我时常在传统守旧和时尚开明的矛盾中纠结。按家乡的风俗和讲究,一年之中只能进一次阴宅,否则会诸事不利。当我感到郁闷、烦恼或愉悦兴奋想要撒欢时,我都心血来潮,不顾讲究,独自一人驱车一刻钟,到家乡北长城西头的公墓去看看我去世多年的父母。我在坟前先给生前吸烟的母亲点上一支,放在香炉上燃着,自己也点上一支;将手中自己已喝过的矿泉水和车上可吃的食品随意泼洒在坟前,我知道父母从来不嫌弃子女吃过喝过的东西。我像游子归家,在幽静狭窄的小院里替年迈的老人拾取西北风送进的柴蒿、旋进的枝叶和纸屑;坐在供桌前,在袅袅香烟中,默默在心中对老人家诉说自己生活的酸甜苦辣,与他们进行短暂的心灵对话。我不知道我这叫郊游还是上坟,或是二者兼而有之。我除了每年清明节雷打不动要去上坟外,平时还帮忙拉亲戚上坟,亲朋好友有白事也随着他们拥进公墓,在这期间,我都要寻机抽空去看埋在近邻的亲人。

有时,从公墓出来,我会开车沿长城边的北干渠畔再向东行驶五分钟,去看长城东的祖坟原址。家乡建设突飞猛进,原来并不存在的工厂、养殖场、移民点让我几进几出转得晕头转向。残垣断壁的古长城、四方墩依稀可见。大集体时人们肩挑背驮、栉风沐雨营建的堤水坝早已不见了踪影,现今原址上是玉米地,旁边是养猪场。当时的灌溉工程是此地的地标性建筑,它巍峨得像一条巨龙。排满几组泵管的龙头伸向北干渠,龙尾直达我家祖坟的坡脚下,登上它就仿佛走上了通往家里的小康路,是我问道祖坟的灯塔。那时走到大坝与土长城相交的地方,我和妹妹以及上完坟的街坊邻居都会习惯性地在此驻足,我们在嘘寒问暖后饶有兴致地数着长城腰身上砂石相间层层道道的夯土层,抠捡着上面五颜六色的石子,追寻着明军戍边的足迹,感慨着历史的沧桑。

如今,这里没了大坝,没了地标,我便迷失了寻找祖坟遗址的方向。凭记忆,我的大脑抽丝剥茧般反复搜索,我蹚着漫过脚脖的流沙,在仔细辨认下,终于找到了小时候在长城歇脚的地方。登上古长城,视线里,长城北的沙丘包括我祖坟当年的所在地早已被推成一马平川,周围被水泥桩铁丝网圈了起来,里面稀稀落落圈养着百十头肉牛,它们无精打采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神情黯淡地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我站在久违的长城上,跳过坡下稀稀疏疏的树林,向南遥望远处沃野边的家乡,我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不知年迈的邻居们现在是否还健在?发小同学都过得怎么样?顺着脚下坚硬雄伟的长城向东眺望,长城四方墩、远处的石堆依然如故,它们像一对沧桑的老人,孤独地守望在这里,见证着沧海桑田的巨变。恍惚间,我心里荡起了怀古的阵阵涟漪。回望过往,先人曾在此长眠,如今身骨早已回还大地,但他们为了生活为了后代耿直厚道、百折不挠的血脉基因永远在我辈的骨子里流淌,激发着我们奋发图强,去拥抱更加光明、美好的未来。

坟是一种纪念,它能让我们对血缘祖先寄托遥远情感,获得一种心理安慰。我坚信,祖先从来都不是荒草簇拥中大地隆起的冰凉土丘,而是深深镌刻在我们骨子里的生物基因和文化记忆。通过扫墓祭祖,感恩祖德,传承孝道文化,这既是齐家之源,也是治国之本。

黄沙浩浩,幽思绵绵。一阵旋风卷来,牛场特有的味道向我袭来,我缓缓起身、拍去裤脚上的尘土,恋恋不舍地离开这里。

来源:中卫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