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 住进昆明“烂尾楼”的30户人家

2020-08-28 23:32:54 作者: 调查 | 住

四号地的问题更复杂。业主代表李雁说,首先,经过开发商的核算,四号地后期工程至少需要8000万元,摊到每家身上是将近10万块钱。其次,业主来源分散,回迁户约占1/3,他们每月能领到40元/平方米的安置费——这是几乎相当于昆明市月平均工资的一份收入,所以他们的自救意愿不强。问题久拖不决,业主们的信任和耐心也被消耗殆尽。

梦想

我来到这个烂尾小区的第二天,陈艳春在晚饭后把她的屋子收拾给我,把来不及收拾的锅碗丢给其他妇女,然后火急火燎地骑上电动车,赶着去上晚班。白天给业主做的那两顿饭是义务劳动,她需要晚上这份在一间清吧做酒水销售的工作来养活自己和女儿。这份没有周末、每天持续到凌晨4点的工作,每个月为她带来5000元左右的收入。

陈艳春说,以前自己并不是一个追求安定的人。她从小成长在一个农村家庭。生父在她出生不久就丢下姐弟三个跑了,之后母亲因为在婆家生活得不好,也回老家重新组织了家庭,直到陈艳春7岁时才把她们三姐弟接回身边。陈艳春初中毕业那年,家里无力再支持她继续读书,当时做出的安排是:16岁的姐姐嫁到新疆,14岁的陈艳春拿着姐姐的身份证去丝厂打工,以保证弟弟继续上学。为了赚更多的钱,她先后跟着人去新疆采过棉花,跟着进藏的车队到藏北的阿里地区卖过“差价10倍”的蔬菜。

2014年,陈艳春一个人掏钱买下了这间66平方米的小房子。房子遭遇烂尾,在各种关于房子的维权和争执中,她的婚姻也破裂了,因为“感受不到困境中这段婚姻关系的支持”。她说:“现在这个房子成了我唯一可以指望的东西。”

不少业主拖家带口住进烂尾楼,墙上贴着乘法口诀表

因为房子被影响生活的,陈艳春并不是唯一一个。独自在房子里搭帐篷的张晓舟,住的是他四室套房中的一间。2014年,他和在一起6年的女朋友准备结婚,房子是作为婚房买的,预计年底就能交房。两个人算计了手头所能筹到的钱,买了他们能承受的最大户型。“最初几个月,每个月要还6000多元贷款,基本上就把手头的钱都还掉了。”没想到房子一再延期,家里的经济压力越来越大。很难说这套房子是家庭关系破裂的唯一原因,“但到了后面,只要爆发任何争吵,最后总会指向对方为什么当时选了这套房子”。张晓舟说。去年他和妻子离婚了,做出其他补偿后,房子和贷款归了他。

小区在晚上10点以后慢慢回归沉寂。充电式台灯因电量不足,一盏盏变得昏暗然后灭掉,野猫和野狗的叫声变得更明显,雨打在白铁皮上的声音逐渐盖过屋内蚊子飞舞的声音……凌晨2点,我被一阵冷风吹醒,手机上显示的17摄氏度气温,和身上微微发潮的被子,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昆明夏天“凉爽宜人”的含义。

我忽然想起白天陈艳春在她的房子里,描述自己对这间房子装修设想时的样子——“它应该有一个开放式的阳台,可以放腌的几大坛仔姜、泡椒和咸菜;女儿卧室的窗台上应该种着一些花或藤蔓,房间的基调可能是粉色或鹅黄;客厅的窗子尽可能多开扇,这样夕阳和晚风才都能穿过窗子打在沙发上……”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她的声音平和、笃定,给人信服的感觉。

8月27日,在陈艳春住进烂尾楼3个多月、多家媒体对别样幸福城烂尾项目进行报道后, 4号地的业主们等来了官渡区政府关上街道发布的复工通告。据现场媒体报道,官渡区委、区政府整体谋划“一揽子”解决方案,决定由政府主导,组织复工续建。

根据现场张贴的《通告》,4号地块将于2021年10月底竣工交房。为保证施工安全和正常、顺利作业,请搬入4号地块的业主于8月27日17时钱搬离。生活困难暂无住所的业主,可与街道联系申请安排临时过渡住房。

现场的气氛和新开工的那些工地没什么不同,施工队进场前燃放了鞭炮,但一位之前接受了采访的业主告诉我:“对于经历过太多的我们,这可能只是一件80%高兴的事,剩下20%,是又一年多的等待和忐忑。”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35期,文中刘安迪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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