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的等待,8月27日,云南昆明市“别样幸福城”小区4号地的业主们等来了官渡区政府关上街道发布的复工通告,此前停工6年之久的4号地,将启动复工重建。而此前,历经调解失败、维权无果,从今年5月份开始,有大约30户业主陆陆续续住进了自己购买5年但至今烂尾的房子。
这是城市越来越美、越来越宏大背后的一种故事。
记者|董冀宁
摄影|刘有志
大工地
伴随着夜幕降临云南省昆明市,断断续续下了一周的雨又下起来。
城东南如同大工地般的巫家坝,机器的轰鸣并没有随着夜色减弱,塔吊上巨大的探照灯依次打开,照得雨幕一片惨白。这里齐聚着绿地、保利、万科等中国房地产龙头企业的数十个项目,大工地旁边有一张《巫家坝区域控制发展规划图》,显示着这片整体重新规划的28.68平方公里土地上,将新修建4条城市快速路、4条城市主干道;要规划新建5所高中、6所初中、11所小学,以及一座5070亩,堪比纽约中央公园的国内最大城市公园。
距离这个未来的梦幻之城不远,是一个大工地,至少看起来像一个大工地。虽然没有建筑工人和机械的轰鸣,门口两扇刷了白漆的大铁门敞开着,没过脚面的积水像溪流一样流到街边的排水沟里,里面的楼宇外墙没有粉刷,窗户也没有封闭,小区里好像没有通电,上千个黑洞洞的窗口在夜里沉默着……再仔细看,不同楼房的低楼层,有几户冒出星星点点的光,有些窗口扬出彩色窗帘,十几辆家用轿车零零散散停在楼前。
因为基建尚未完成,小区地面与一楼尚有近3米的高差,人们不得不自己搭楼梯出入。
这片“工地”叫“别样·幸福城”四号地,这里的1242套房子已经烂尾5年了。经过漫长的等待、调解失败、维权无果后,从今年5月份开始,有大约30户业主陆陆续续住进了这些烂尾的房子。正是晚饭时间,门口建筑队留下的活动板房外,20多位男女老少站在两把大伞和一个遮阳棚下吃饭,袅袅的热气蒸腾。辣椒和米饭的香气中,乐山话、重庆话、昆明话和普通话交织在一起,仔细听,他们讨论的全是“房子”。
“欢迎回家”
被介绍是记者后,我被迅速簇拥到人群中央。有人帮我打了一份饭,一次性塑料饭盒里装着清炒小瓜、土豆丝和水煮鱼。考虑到我是北方人,他们还特意为我煎了张鸡蛋饼。因为小区里水电都没通,屋里没法生火做饭,住进烂尾楼的业主们午晚两餐都吃“大锅饭”。他们凑钱买来了液化气,在小区门口的板房里架起了锅灶,从附近商户打来清水,几位赋闲在家的妇女义务承担起了做饭的任务,每人每顿的标准是2.5元。每到饭点,大家就聚在一起,聊聊家长里短,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眼前这片烂尾的房子。
给大家做饭的女人叫陈艳春,是最早提出搬进烂尾楼的业主之一。就在去年,她和朋友合伙开着一家专门搞接待的高档会所,然而今年疫情袭来,开在别墅区的会所因小区封闭无法运营,连同假期里屯的货,一下损失了近20万元,会所也没有再开起来。5月18日 ,陈艳春在业主群里说,自己走投无路了,房租已经到期,再续要按半年交,下个月吃饭和交租只能二选一,她决定带着6岁的女儿住进烂尾楼。她的想法迅速得到其他业主的响应。
夏夜,烂尾楼业主们自己组织的烧烤
搬进烂尾楼信息发出的第二天,业主们就行动起来。他们从隔壁三号地的围栏处撬开一个洞,第一次走进去看了看自己买了6年的房子。比我现在看到的更糟——地面上堆满了建筑垃圾,因为公共区域水电管网尚未布线,绿化填土尚未进行,小区地面比楼宇大门低了近3米,施工队走的时候拆掉了木板和脚手架,楼里根本进不去,陈艳春最开始只能住到门口的活动板房里。
几位从事建筑、搬家等行业的男性业主买了些水泥,用小区空地上的砖石、沙子和木板,为每个单元搭起了简易的楼梯。其他业主也团结起来,用沙子、石子、砖块铺起了肩宽的小路;找来废弃的木板、铁皮,把楼道拐角处没有封闭的窗洞、从18楼直通车库的电梯井封死。没有上下水的问题比较麻烦,唯一的厕所位于小区大门处,是当时建筑队留下的旱厕,于是大部分家庭在家里准备了原始的如厕工具。人们没有能力把烂尾楼改造成精装房,地下的浮尘、碎石杂草和积水都让人意识到这里是个“大工地”,但也有一些角落有了家的感觉。
张英住在3栋6楼604,在没有电梯的烂尾楼里,她是住得最高的一位业主。她的客厅里摆着完整的两组沙发,茶几上有瓜子、花生和整件的矿泉水;两个卧室里各有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她甚至把墨宝和盆栽都搬了进来,一盆一人高郁郁葱葱的发财树,因为实在搬不上楼被留在单元口。
陈艳春也尽可能“装修”了自己的房子。防盗门是花300元从旧货市场上收的,窗帘是从原来的出租屋里带过来的毛毯。地上是捡来的地胶,挡一挡一楼的潮气。她甚至还在原来活动板房的二楼养了十几只小鸡,楼后面杂草地开辟出的一小块菜地里,第一茬速生的叶菜已经可以吃了。
也有人对房子的需求更加纯粹务实。张晓舟在一家稀有气体公司任职,每个月收入5000多元,平时也是一个人住。看到有业主搬进来后,他把自己平时玩户外时的帐篷找出来,打包了一床被褥,也住了进去。每天早上,他带一个充电台灯和一个充电宝到单位,白天工作时把这些电器充满电。晚上8点多,他加完班从公司回到小区,在楼下和业主们聊上一小时天,然后就上楼,刷一刷手机,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台灯电量耗尽,就该是睡觉的时间了。
张晓舟睡在帐篷里,白天在单位充电的灯通常电量只够撑一个多小时。
6月中旬,更多的业主们陆陆续续进驻烂尾楼。他们像正常楼盘交房时那样,在最靠近小区门口的一号楼挂上一条横幅——“欢迎四号地业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