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是曹禺在1933年创作的一部话剧,也正是这部作品奠定了曹禺一生的文学地位。我相信每一个读《雷雨》的人都会被其中的情节深深吸引,因为《雷雨》中所展现出来的畸形婚恋、混乱家庭关系都能满足每个人在潜意识中对人性隐私的窥探。
话剧《雷雨》主要围绕周家和鲁家两代人之间的爱恨恩怨展开描写。三十年前,周家下人之女鲁侍萍和周家公子周朴园偷偷相恋,爱到深处的两个人生下了两个孩子。然而,阶级的差距注定两个人的爱情不会开花结果。后来,周家为了让大少爷迎娶门当户对的小姐,将刚刚产子不久的鲁侍萍赶出家门,侍萍绝望之际,携子投水自尽。这是两家人爱恨情仇的起点。
《雷雨》的开篇讲述的是三十年之后的事情。鲁侍萍在三十年前自杀未果后,选择嫁人,试图遗忘过去,重新开始,但是命运再次作弄了她。兜兜转转,她的丈夫鲁贵跑到了周家做工,还带上了自己年轻的女儿四凤。在朝夕相处的过程中,周家的大公子(侍萍的长子)与四凤相爱。
在一次偶然的机缘下,侍萍再度踏进周家,当她得知一家人兜兜转转又与周家扯上瓜葛,并且女儿四凤即将重蹈覆辙时,她惶恐不安,当即决定带着女儿离开。造化弄人的是,此情此景之下,鲁侍萍与周朴园重逢了。
但是在描写这个桥段的时候,曹禺没有营造一个两人当即相认的感人或说冲突画面。剧中侍萍一眼就认出了周朴园,但是周朴园却没有马上认出她,只是无意间被侍萍熟悉的口音吊起了好奇心。当周朴园最终确认眼前之人是侍萍时,侍萍发出了无情的嘲笑:你自然想不到,侍萍的相貌有一天也会老得连你都不认识了。
其实到此为止,曹禺已经制造了一个很巧妙的矛盾,周朴园为什么不能一眼认出侍萍?如果周朴园只是一个始乱终弃,冷酷无情的形象,那么他不记得一个三十年前相好过的情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如果仔细研究剧本,周朴园偏偏又不是这样一个男人。
在曹禺的笔下,周朴园在全剧中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资本家形象,他在外剥削工人,为人奸诈狡猾,自私冷血,在家专制压迫,众叛亲离。我们似乎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将人性之恶展现到极致的主人公也会有纯粹的一面,而整部剧中,周朴园所有的纯粹与良善几乎全部体现在了他对侍萍的那段感情中。
在三十年前,当周朴园是一个刚从德国留学归来的有为青年时,他爱上了周家下人的女儿鲁侍萍,两人坠入爱河,为了见证这份真诚热烈的爱情,周朴园在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周萍”。遗憾的是,这种跨越阶级鸿沟的感情固然纯粹,却也易碎。很快,周家为了让少爷迎娶门当户对的小姐,狠心将产子不久的侍萍赶出了家门,周朴园到头来甚至见不到侍萍的最后一面。
这一天就此成为鲁侍萍幸福生活的终结,人生惨剧的开端。但是对于周朴园又何尝不是?周家为他迎娶了理想的妻子繁漪,但是周朴园对这样一个女子却始终没有感情,在婚姻崇尚“父母之命”的年代,他又没办法违背这桩婚姻。这段错误的结合直接导致了繁漪承受十几年的无爱婚姻,这很残忍,却也反映出周朴园内心对夭折的初恋始终耿耿于怀。
周朴园对鲁侍萍的怀念整整持续了三十年,真实而动人。侍萍被赶走之后,周朴园一直保留着侍萍在时周家的家具陈设,留着侍萍的相片,记着侍萍的生日,甚至一直保留着侍萍生病时关窗户的习惯,几十年如一日,这样的习惯唯有爱到深处才能保留。
如此种种都足以说明周朴园的长情。但是这又很讽刺,周朴园既然半生都在怀念侍萍,活在过去的爱恨之中,为什么第一眼却认不出她了呢?这里就要谈一谈曹禺在这种设计背后的用心。
首先,从现实的角度而言,人都会自然地老去,况且,侍萍一直处于一个弱势社会地位,加上三十年来生活艰辛,怎能不老去?同时,侍萍在自杀未果后嫁的是鲁贵这样一个性情卑劣、自私市侩的小人,婚姻生活又怎能如意?命运的残酷势必加速她的衰老。
其次,从心理的角度,周朴园在潜意识里认定侍萍在三十年前已经投水自尽了。同时,在他的记忆中,侍萍永远是那个和他谈恋爱时风华正茂、青春美丽的侍萍。周朴园在半生风霜中已经老去,但是他记忆中的侍萍却永远年轻,因此他反而认不出老年的侍萍了。而这种迟暮的怀恋某种程度上加深了一对痴心恋人在年轻时爱而不得的悲剧色彩。
最后,从艺术效果上来说,正因为周朴园认不出侍萍,侍萍对他的态度才从一开始的躲避、畏惧逐渐发展成后来的主动控诉,慢慢道出自己的悲剧,使情节发展更加合情合理,也将二人阴差阳错的悲剧推向了极致。
泰戈尔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在《雷雨》中,这种悲剧被升级演绎成了“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再是曾经我爱过的那个你”。
通过前文提到的细节,没有人能否定曾经的周朴园对鲁侍萍是真诚而长情的。可是即便如此,曹禺很快给我们抛出了第二个矛盾。当周朴园终于认出了侍萍,认出了这个阔别30年之久,“死而复生”的恋人,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和欢愉,也不是愧疚,而是晴天霹雳般的质问——“是谁指使你来的?”
其实道理很简单,30年过去了,他和侍萍都不再是曾经可以为爱一腔孤勇的青年男女了,他和侍萍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而他周朴园已经成了有一定声誉地位的社会精英,从一个封建制度的“受压迫者”变成了“压迫者”本身。这样的身份就像一道枷锁,将他和“下等人”鲁侍萍划分得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