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代转入战国的标志性事件是三家分晋的正式完成,春秋第一强国晋国被赵魏韩三家卿族瓜分。同为一等强国的齐国不久也遭遇了类似的厄运,姜姓公室被田氏卿族取代,史称田氏代齐。这两国的遭遇很是雷同,常被后人拿来比较,这里面最显眼的区别就是,晋国被三分,而齐国田氏独大。
晋国的卿族政治就像一个养蛊游戏,起初至少有十一个大家族,经过二百余年的生死竞争,只剩下赵韩魏三家。这三家突然停止了几乎已成传统的内部兼并战争,协议和平分手。齐国的卿族历史对田氏来说,则是一场升级打怪游戏,一路打败不停冒出的强劲对手,直到消灭所有敌人,独享齐国。
两国为何会有此不同,这里面自然有偶然因素,如齐国田氏宗族人才辈出,其他卿族难称对手,晋国卿族则更加均势。然而偶然的背后往往有着历史的必然,晋国和齐国的差异注定了结局的不同。
比较晋齐两国的差别,要先看地图。
晋国的主体在山西中南部,境内沟壑纵横,整个国土被分割成数个小的地理单元。对比先秦时期落后的交通通讯方式,这样的地形并不适合建立统一的国家。事实上,周室本来就在这里册封了众多诸侯,只是经历代晋国国君开拓,晋国领有了整个晋中南。晋人强行结束了晋中南地区的分裂状态,但支离破碎的地形是他无法改变的,再次分裂的隐患始终存在。齐国的基本盘在山东东北部地区,西南和鲁国以沂蒙山-泰山为界,北部则有黄河作界河,东面和莱夷人为邻。齐国境内地势相对平坦,可资防御的地势都在四周边境,天生适合独立建国,并且境内无险可守,即使存在分离势力也难以持久。
晋国复杂的地形造就了领地划分的奇观,在卿族政治正式成型的六卿时代,各个卿族的领地犬牙交错。历史原因是其一,破碎地形是基础。卿族要想继续变强,就要扩大领地,不可避免地与邻居发生冲突,这一矛盾无法弥合。如此,六卿变成四卿,四卿又变成三家。
赵魏韩三家之间的领地矛盾并不少,从后世的眼光看,让狭小的晋中南支撑三个国家仍然是力有未逮,但时代的剧变消弭了他们的内部冲突。
历史的车轮进入春秋末期,灭国战争已经司空见惯,诸国逐渐放弃了图名的争霸战争,投身利字当头的灭国战争。自春秋中期以降,晋人大踏步向中原扩展势力。三家分晋前夕,晋国已经将太行山东麓和黄河南岸纳入版图。赵魏韩三家与其在晋中南这个巴掌大的地盘里内耗,还不如继续向外扩张。
三家对分家后的发展都有着各自的规划,赵国占有河北,向东制衡齐燕;魏国坚守河东,向西征服秦国,另外在中原留有飞地以作后手;韩国主体南迁,争夺郑宋等二流国家。晋国的地缘态势刚好允许三家在短期的规划中互不干扰,彼此之间还可互相支持,何乐而不为呢?当内耗的预期收益远小于团结向外,该做什么选择就不言而喻了。
齐国的类盆地地形,不但限制了国内分裂势力的发展,也制约了齐人向外扩张的欲望。自齐桓公时代到春秋末段,两百余年间齐国领土都变化不大,即使是田氏代齐后也只是增加了胶东半岛。齐国坐拥济水,土地肥沃,足以养活自己,又有海盐之利,通商各国,富甲天下。齐国国内的资源已足够丰富,所以齐人对外部扩张兴趣寥寥。而且向外扩大边境线,意味着放弃经营已久的沂蒙山-泰山防线和黄河防线,到平原地区建立新的防御阵地,这在精于算计的齐人看来,自然是得不偿失的买卖。
既然不愿向外,齐国的卿族们只得在国内决胜负,导致齐国的内斗要比晋国更加惨烈。齐国的大平原很难建立稳固根据地,诸方势力很难和平共处,所以齐国要想形成稳定局面,只能是一家独大。
田氏在齐国诸卿族中有一个显著区别,即是脉络清晰的外来户,即使是在晋国卿族中,也是独一无二。两国的卿族大半出自公族,如晋国的智氏、韩氏,齐国的国氏、崔氏;剩下的多数也是在本国世代为官,根基深厚,如晋国的赵氏、魏氏,齐国的鲍氏。外来者的身份给予田氏意想不到的好处和优势,帮助田氏独享齐国。
齐桓公十四年,陈国公子陈完跑到齐国避难,并改姓为田,开启了齐国田氏的创业历程。相比根大树深的国氏、高氏等公族和深受倚重的鲍氏,田氏显得无足轻重。田氏唯一的优势是团结。
作为唯一的外来户,田氏宗族不得不团结起来,抱团取暖。在夺权历程中,田氏面临过很多关键时刻,比如到底站队哪家卿族,再比如是讨好国君还是吸聚人心。田氏发出的始终是统一声音,很少自乱阵脚。齐简公时,权臣监止试图扳倒田氏,于是拉拢田氏旁支田豹做内应,希望他策动田氏旁系反对主脉。田豹假意答应,暗地里统统告诉了家主田常。田氏由此掌握了先机,反过来灭了监止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