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人的生活讲究“闲”“适”“雅”“趣”,还因爱“闲”发展出“闲赏”的生活美学,足见“闲”在当时不仅是一种生活样态,也是一种生活理念。
“闲”在明代老年人的心中亦占据着重要的位置。“闲”,在明代老年群体中俨然已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而且颇具养生价值,如陈继儒云:“少年人要心忙,忙则摄浮气;老年人要心闲,闲则乐余年。”可见,“闲”对晚年安乐生活的重要性。
在了却婚嫁、不受功名羁绊后,无拘无束、一身轻松、逍遥于山水之间,过起田园牧歌般的生活。诗中提到的身无束缚、脱离世俗的牵绊,恰恰是老年人从事休闲生活的优势所在。
经过了明初的恢复生产之后,园林的修建在正、嘉时期出现了大规模的发展,并在明末进入全盛期。不少官员在告老还乡后,致力于兴建园林。园林的修建不仅承载着他们的审美观念、文化理想,也在最基本的层面上提供了他们晚年优哉游哉的生活处所。明代很多园林在游观、逸乐、社交功能外,也兼具明显的养老属性。
嘉靖初年的首辅毛纪(1463-1545年)认为,“天下之宦游而归者,考其乐之所在,必曰山、曰水、曰田园,舍是则皆所后者也”。他在致仕之前,就积极谋划营建园林,“以素乏园林,无所于归,因命子棻辈图之,乃于郡城西北得张氏之地,置一庄焉”。甲申(1524年)休致,“日游于斯,独坐静观,云山花鸟,景与意会,或芳辰令节,会戚邀朋,觞咏壶弈,惟兴之适,盖乐之而将终身焉者”。方鹏(1470-?)晚年在“逸我园”中度过:“逸我园者,先君辟之,予壮而葺之,老而名之者也。”园中设有书屋、祠堂、精舍,有山、有亭,古木、佳果、繁花杂卉。“予每旦度桥涉园,肃揖先祠,退就精舍,或读书或赋诗,或焚香独坐,客至或沦茗、或呼酒,匪其人则辞。倦则或临池、或卧石、或命童子扫叶、或督畦丁艺蔬,日既暮则返于室,如是者以为常,盖老于是、逸于是,以毕吾生而已。”毛纪和方鹏在园中的生活很丰富,也很随性,自得其乐,意欲在此终老。
有些园林直接以“老”入名。杨循吉游览过华氏爱菊翁的园林,赞叹此园“其胜当为三吴有园者之冠,他虽有之,不能及也”。该园“经营于壮岁,而游居于老年者”,取名“怡老园”。园中山池亭榭一应具有,还种植庄稼、花卉、蔬果、桑柘、竹树等。华亭唐汝询的父母晚年隐居在“偕老园”中:“偕老园者,先君子及先孺人偕隐处也。”汝询父亲年五十谢举子业后,将城外五亩宅“半筑室半为园,弃郡中屋徙居之”。园中栽种竹、杂卉、菊、橙橘香橼等,还设有精舍。其父“每晨起,一小童汲水,手自灌园,灌已操一编坐竹下,课童删草培花及剪竹木之繁者,知有园而已,不问园外事也”。唐父俨然把偕老园作为“世外桃源”,居此园三十年,亦终老于此。
除了大规模的园林外,还有建别馆、亭榭作为个人修身养性、自娱自乐的居所。泰和萧弼(1371-1444年)以教授乡里为生,“晚年既毕其子婚嫁,乃厌所居书院浅陋,遂买田筑室,辟池于东山之下以娱老焉”。武进毛靖(1383-1443年)“晚年益好闲,静筑一室,无雕镂绘饰,环植花卉,日吟咏其中”。汤瑬(1461-1529年)“晚岁筑台榭,园池杂莳花木,觞咏其间,戒不通杂宾,惟叔氏文守君暨故祝京兆先生相社会宴昵,至即张筵陈声伎相娱,令节则载酒徜徉湖山,终其天年”。
园林、堂宇的养老属性还体现在有些是孩子们专门为父母营建的养老娱亲之所。顾与清(1497-1567年)“雅好美居室,燠馆凉台、重薨复榭,往往棋置”,而子大栋“又所谓肯构者,爰辟怡老园以待君”,后与清卸下粮长一职,于游嬉时节“邀集宾朋酣饮为乐”。吴一鹏(1460-1542年)有归老之意时,其子子孝“乃缘其东麓辟而构堂焉,中虚外广,林垧交映,旁累石为峭,玉朵云之峰,瑰奇缥缈矗矗而起,以待先生归老而逸于斯也”。可见,园林、别馆、亭榭等作为休闲设施对老年人的特殊之处。
明代是老年会社的大发展时期,老年会社多命名为耆老会、逸老会、耋老社等,着意于突出“年龄”这个特点。张睿卿认为“为耆英会,皆暮年无事及素善文墨,时泰家丰,从容宴集,以乐其生”,概括了老年会社成立的内在和外在条件。老年会社反映了明代老年人生活的丰富、闲适。
逸老会社一般由缙绅发起,会社的活动也以休闲娱乐、饮酒赋诗为主。朱贞(1421-1497年)癸卯(1483年)致仕后,“胜日则与乡士夫故老效古人真率会以为乐,虽年逾七望八而康强若少壮,惟以诗酒自适于林泉之下”。马湖府知府顾纶(1444-1522年)71岁致仕,“与乡缙绅士而归者十余人为安耆会,会必有诗”。段寔“年逾六十即谢事归,归之日足迹不涉公府,绝口不谈时事,惟与乡人故旧为真率会,赋诗饮酒为乐”。真率会成员共26人,年近八十者九人,年未七十者九人,年几六十者八人,每月一会,“尚齿不尚爵”。
毛纪与同乡致政诸老,“年皆耆艾以上,亦有逾七望八者矣,其所以悼往日、惜余生,诚不能不以之兴怀也。古人所谓后天下之乐而乐者,此殆其时邪”,于是建立忘形会,“戚友雅集期于怡情适兴,以罄一日之欢而已”。
嘉靖丁亥(1527年),郑岳(1468-1539年)倡立逸老会,“赋诗招致于梅峰别业,合席列坐,殽不过五味,菜果羮脯不限,酒五七行,客不饮亦不强,示真率也。自是率为定规,以次举行”。会社的地点并不固定,莆田的名山胜景都有他们的踪影。会社成立时,会员最大的72岁,最小的郑岳也已60岁。
陈文烛的父亲(1506-1580年)戊辰(1568年)致仕后,“徜徉于烟水之间,开草堂于南纪门外,种树养竹。延里中诸老为高年会,几至百人”。这应该是目前所见规模最大的会社。陈文烛后来作诗纪念,其中最年长的毛太真道人已经110岁。
万历二年(1574年),孔天胤(1505-1581年)“念老矣,多虑少悰,欲一月之间得一开口而笑,非悟言之适,必不尔也,盖同道同心则乐,胸中无一俗气则乐”,于是结天真四友人会,“月一会,会必竟日,食不兼味、口不谈世儒,而文仙、而玄佛、而空则其与也,天而真则其自得也”。优哉游哉,以终余岁。吏部尚书张瀚(1510-1593年)辞归,“内与诸从兄弟年七十以上者为怡老会,外与同郡缙绅年逾耆耋者二十余人,徜徉山水间,觞咏谈啸,联翩鹤发,望之如群仙”,亦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