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凤姐小产病倒,从元宵后直病到八月中,荣国府内务不得不由凤姐的上级领导王夫人亲自打理。而王夫人不仅才干不足,而且精力有限,颇有顾此失彼、挂一漏百之嫌。
于是王夫人抽调了李纨、探春、宝钗,组成三人领导小组,来处理荣国府的日常事务。但李纨“尚德不尚才”,宝钗是客居,实际责任主要落到了探春头上。
然而就在上任不久,探春的生母赵姨娘,就在别人的挑动之下,借赵姨娘之弟赵国基的抚恤金问题,向探春发难。虽然探春有理有据,没有被赵姨娘打败,但这一份气,可真不是好受的。
问题是赵姨娘是探春生母,探春也从来没有不承认“我是姨娘养的”。亲妈做错了事,女儿能打她骂她吗?
探春不能把赵姨娘如何,就转过头来拿别人撒气。先是吴新登家的,然后是“一个媳妇”,就连有头有脸的平儿,也被她骂了个够,而且明言“拿他煞气”。
自己受了气,惹不起,就拿比自己弱小的出气。探春作为《红楼梦》主要人物中差评最少的角色,如此“媚上欺下”,岂不令人惊奇?
别急着下结论,更不要断章取义,让我们把这段故事完整点考虑。
最先出场的是吴新登家的,“心中已有主意,若是凤姐前,他便早已献勤,说出许多主意,又查出许多旧例来,任凤姐儿拣择施行;如今他藐视李纨老实,探春是青年的姑娘,所以只说出这一句话来,试他二人有何主见”。
看到没有?不是探春拿吴新登家的出气,而是吴新登家的先有“藐视”之心,而且大胆试探,当探春追问,她还要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赏多赏少,谁还敢争不成!”的话来推搪。作为领导,如果遇到这样的下属都纵容过去,以后如何令行禁止?
吴新登家的的劣迹还不止于此。本文第三段中,我提到赵姨娘受人“挑动”,也许会引起某些作者的异议:赵姨娘还需要别人来“挑动”吗?
赵姨娘本性好斗,这不错。但计算一下时间,探春刚刚发落了吴新登家的,让她按二十两的旧例发放赵国基抚恤金,“吴新登家的去了。忽见赵姨娘进来”,赵姨娘马上就来闹事。
赵姨娘并不管家,她是怎么知道袭人母丧赏银四十两?又怎么知道赵国基的赏银从四十两降到二十两?如果没有人从中挑动,赵姨娘作为死者家属,听说这个消息总要有个过程,哪有这么快的?而从中挑动的人,能把四十两、二十两的数字说得这样清楚,却偏偏忽略了“家里的”“外头的”这样的原则,难道除了经手人,还会有别人不成?
看了这个,就知道探春上任之初,面临着如何艰难的局面:以吴新登家的为代表的管事媳妇们,不仅自己消极怠工,还挑动赵姨娘来给探春为难。这是探春恼火的根源,也是她后来向平儿等人撒气的原因。
“一个媳妇”来支贾环贾兰上学的伙食补助,探春回绝,而且从根源上取消了这一项福利。这种政策的小变动,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是从探春“凡爷们的使用都是各屋领了月钱的,……怎么学里每人又多这八两?原来上学去的是为这八两银子!从今儿起,把这一项蠲了”的条理分明,和平儿“早就该免。旧年奶奶原说要免的,因年下忙,就忘了”的回答来看,并不是探春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合理的更改。
最冤枉的其实是平儿。几乎是说一句话,就被探春顶一句,她还得陪着笑答应奉承着;探春使唤她去传饭,做这样粗使丫头仆妇的工作,她也毫不抗拒地应命而去;探春批评王熙凤的施政措施,她一个字不反驳;以至于到最后,探春自己也看不下去,说她是“避猫鼠儿似的站了半日,怪可怜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既然有后来看着平儿可怜,为什么前面要那样扫她的面子?
不是这么简单的。平儿回屋去吃饭的功夫,王熙凤就叮嘱她“倘或他要驳我的事,你可别分辩,你只越恭敬,越说驳的是才好”。其实在王熙凤叮嘱之前,平儿“已经行在先”了。对于凤姐的叮嘱,平儿反而说她是“你太把人看糊涂了”。
凤平之间,早就共识,要给探春立威,不惜自损颜面。但探春立威,受益的是整个荣国府,受益最大的却是凤姐:“趁着紧溜之中,他出头一料理,众人就把往日咱们的恨暂可解了”。
利用一时的没面子,换取更大的利益,这是胸中有沟壑的远见卓识。平儿是自愿“没面子”的,并不是探春用她来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