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境观象】
光明日报记者 苏雁
苏州市姑苏区平四路53号,王健扇艺工作室,门面低调寻常,如果不定睛细看,很可能会错过。门前的路正在整修,压路机轰鸣。进得店来,双层玻璃门合上,世界顿时静谧,眼前是两整面“扇子墙”——展示的是王健收藏的清代以来的精品折扇,以及他自己的得意之作。
平时的王健,并没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制扇技艺)传承人的架势,他就像在苏州弄堂小巷里抬头就能见着的邻家大叔,装束简朴,笑起来亲切,一身的家常烟火气。可一旦坐到折扇的工作台前,他就像变了一个人,这方小小的天地,俨然是他的王国,他在这里复原了明代“乌骨泥金扇”,首创了扇头“十八式”。伏案创作的每一招每一式,细致而稳重,严肃又深情。
乌骨泥金扇 王健
经历数百年传承,而今苏扇在千年古城繁衍生息。苏扇起于宋代,兴盛于明清,最先流传开来的是绢宫扇,也称团扇,明代后折扇和檀香扇兴起。昔日君子之交,多以酬唱、雅集为桥梁,文人雅士兴之所至,纷纷在团扇和折扇扇面上题诗作画,渐成风尚。苏州折扇中的上品,在明代被称为“文人扇”,承载着文人们的满腹珠玑、诗情画意,有着清雅、朗润的美誉。
“文人、武将、说书先生、闺房小姐或媒婆,使用的扇子不一样,连打开的方式、使用的姿势也完全不同。苏州文人扇,不能像蒲扇一样大幅度扇风的。”王健给记者示范,只见他略微夹紧右肘,扇子靠右贴着胸口,徐徐地摇摆扇面,神情悠然自得,让人仿佛穿越到了几百年前虎丘塔下文人雅集的现场。“诗书画印都在扇面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扇风实则是一种低调的‘显摆’。”王健说,收拢扇面,文人墨客往往将扇子藏于袖中,因此,苏扇还有个别称——“怀袖雅物”。
如王健般,从当年的苏州扇厂、苏州檀香扇厂走出来的制扇手艺人,以工作室或家庭作坊的形式,默默传承着苏扇的技艺精髓。他们把握着时间和节奏,遵循“师古而不泥古”的原则,在慢悠悠的光阴里,磨砺出一件件带着传统文脉又让现代人眼前一亮的作品,使苏扇从古意中透出新的生机。
紫竹柄,夹双面绣仕女图扇 蔡念群
师古创新一脉承
有团扇藏家评价,“在一百把扇子里,一眼就能看出来蔡念群做的那一把”。蔡念群制作一把扇子短则半个月,长则半年。从古代的家具、绘画包括各种器物中汲取灵感,提取元素,糅进团扇制作,很多材料他都是信手拈来。有朋友送给他一幅仕女双面绣,他把双面绣置于扇面上,扇柄配以玉镶底,和仕女图的风格十分贴近,复古典雅。“不完全按照古代的审美来。”蔡念群说。他的团扇在色彩上以黑白灰为主色调,形式上做到简洁而不简单,有看头。
明朝后期,团扇式微,折扇和檀香扇逐渐盛行。后两者的制作工艺较团扇更为复杂,林林总总达几十道。据王健介绍,明代苏州城制扇人蒋苏台精于制扇骨,其骨轻如无物,最为名贵,有“蒋骨一柄价格三四金”的记载。
王健在复原乌骨泥金扇时,乌木扇骨的制作是一大难点。一把合格的明扇,重量不超过一两,须将扇骨打磨到极其轻薄,这对竹子而言已是严峻的考验,乌木的韧性更不及竹子,要在达到轻薄标准的同时保证坚固耐用,对制扇人的手底功夫是极大的挑战。经过上千次实验后,王健才摸着了门道。乌木扇骨封以火漆,弹性和润度不输水墨玉竹;黑地扇纸敷以大块赤金,并以细碎洒金陪衬,视觉上疏密有致;暗藏于扇面夹层中的兰花剪纸图案依稀显现,别添了一番雅趣。“苏州文人脾性内敛,其婉转情致往往掖在这些不为人注意的地方。旁人若能发觉,固然可喜;若浑然不知,也不至于失落,孤芳自赏即可。”王健说。
湘妃竹柄,夹祥云团鹤纹罗及草编面,镶玉、点翠凤凰八边形扇 蔡念群
檀香扇从折扇发展演变而来。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苏州张多记扇庄以檀香木为原料,制作出香气馥郁、玲珑精致的檀香扇,成为女士钟爱的工艺品。随后,苏州制作檀香扇骨的作坊达到了60余家。到了现代,檀香扇的材料有了更多选择,工艺更加精美,逐渐走出实用范畴,成为美轮美奂的艺术品。
在苏州檀香扇厂原址,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制扇技艺)传承人邢伟中逐一介绍自己从业五十余年间的代表作。他说,檀香扇上的镂空花纹,是檀香扇的重要特征,细密繁复地组成各种几何图案。制作这些花纹的工序,叫拉花。拉花的工具,通常是拉花师傅自己制作的,弓弦上绑一根钢丝,拉花时必须保持垂直,否则很容易失败。一把精细雅洁的檀香扇背后,铺陈着如此复杂的工序,凸显了“苏作”工匠精湛的技艺。
拉烫雕边檀香扇“琴棋书画” 邢伟中
“‘师古’才能‘出新’。首先要兢兢业业地临摹、研习前人的技艺,等到技艺炉火纯青了,就能触类旁通,抓住乍然闪现的灵感,以精湛的技艺赋予材质独一无二的形制和气质。”一位制扇大师表示,自己每年做的扇子不过十来把,每一把都斟酌再斟酌,务求完美。
江南情致一扇收
由于团扇的扇面灵活小巧,以李唐、夏圭等“南宋四家”为首的画家,从全景式构图转向“边角之景”,将中国画的“小品”扇面绘画推向艺术高峰。郑振铎编撰的《宋人画册》所收录的100幅作品中,团扇面就多达67幅。团扇绘画将“寡中见众、内中见外、近中见远、物中见情”的构图艺术发挥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