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往前追溯,发现这与“成功学”的师传链条密切相关。
一名剑红文化的讲师说,岑希佳现在是公司老板姬剑晶的“终身弟子”。姬剑晶1983年出生,前些年自己当“成功学”讲师。“记住五句话,你的人生没有什么是实现不了的。”流光溢彩的片头之后,他在一则宣传片中说,“第一句话,谁能帮我?第二句话,我要他怎么帮我?第三句话,我要做什么他才会帮我?第四句话,我确定要这么做吗?第五句话,开始调整并采取行动。”
台下的听众在他的带领下,着魔似的反复念这几句话。这样的课,四天三夜,收三万元钱。
姬剑晶自称是徐鹤宁的学生。徐鹤宁对外宣称是北方人,比姬剑晶大4岁,曾经在陈安之位于深圳的培训机构工作。陈安之则号称是“世界华人成功学第一人”。新世纪初,他就出没于电视台的商业节目,梳着油头,给企业家讲课。陈安之在2019年底被《人民日报》海外版斥为“毒鸡汤”,随后销声匿迹。
即便如此,这依然是一门能挣到钱的生意。根据司法文书,有的原告为了上陈安之的培训课,花费25.8万元,后因陈安之“不搭理自己”而要求退款。因为她已上了四天课,经过两轮诉讼,最终只收回23.8万元。
后来,我在“快手”上发现了王利霞的主页,她是一个50岁左右的农村妇女,自诩为“世界华人成功学权威”,可她只有86个关注者。
与岑希佳类似,她也贴出了开班讲“成功学”的广告。我想了解她的真实想法。电话接通,她听上去有些羞涩,但她说,“真的很想改变自己”。
王利霞一直很想学习。她出生在农村,家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三个都只读到初中毕业。她有一个姨在县城里,生的女儿倒是读了高中。80年代,她搬去和姨住在一起,偷读表妹的课本,“数学俺也不懂,俺只读点文学之类的”。
此后她和一个造纸厂工人结婚,跟着丈夫的工作调动,搬过几次家,但只在农村和县城之间来回,陆续生了两个孩子。
她还是好学。家里终于装上了电脑,两个上学的孩子打游戏,她用来下载书看。
“古代的孔子的、孟子的这些东西。那些书,那些很有道理的,我就喜欢。我上网一搜就搜到了。”
触发点在装修。王利霞在县城里有房,他们不宽裕,房子一直是“毛坯”状态。家里的男孩要读大学,她想,儿子将来结婚,要有套婚房吧;就办了5万元的贷款,去重装房子。
那一年王利霞勤奋起来。她在一直打工的纺织工厂接下整个车间的配料工作,每天徒手搬运棉花和腈纶,总量几吨;回到家躺下,肌肉疼得不能动。这样一份工作,每个月挣5500元。同事招呼她做微商,她很踌躇。这时候,她在微商群里看见了“成功学”导师的名片。
“要不是卖茶,俺也不会遇到俺导师。”她始终带着浓重的山东口音。据她回忆,导师对她说:“你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人生就是一场修炼,修的过程、修到什么程度,只有你自己知道。”导师推荐她上一个网站去收看教学视频,后来又对她说,要想改变人生,还得去上海参加培训班。
“我就是想改变自己。”她语气坚定地说,“我就是恁好奇、恁大胆。很多人都不敢去,我就敢去。”
为“改变”埋单
王利霞从前几乎没出过远门,她不懂外出要先找好旅馆。她告诉我,到了上海,她先在火车站过了一夜。
“陈安之的八大弟子都来了。”回忆起到上海听课,王利霞还很激动。网站上给王利霞上课的,都是陈安之的再传弟子。王利霞报的班不贵,三天花费2980元,能坐在中间。容纳一千人的会场里,最前排坐的是费用为6800元的参会者,后面还有1980元的座位。
课程内容是“四书五经”、风水知识和企业管理知识。她全都觉得新鲜:“开公司的团队(建设)、销售,这些你都得了解吧,还是个人和家庭风水方面的知识,这个你也得会,个人有风水,家庭有风水,企业也得有风水,风水不好,肯定企业也不好。”
我去剑红文化时,与公司的讲师聊起岑刚灿与岑希佳,那名女性讲师也表现出对岑希佳的欣赏。她坚持说,岑希佳经过智力开发,写诗、写小说的本领确实很强,“我打算把我儿子送去她那边学习”。
沉默的女孩
我们原本可以当面了解岑刚灿和岑希佳的心路历程,视频刚被注意到时,打给岑刚灿的采访电话里,能听到女孩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岑刚灿回复我们:女儿不愿意接受采访。第二天,互联网上充满了对这对父女的嘲讽。
“岑希佳从小就漂亮,也比同年龄的女孩成熟许多。”在慈溪乡下,亲戚们更愿意回忆这个孩子。他们说她很聪明,待人接物又很温柔。
岑希佳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读小学的时候,岑希佳成绩很好。初中以后,她不喜欢数学,很喜欢语文。她去别人家里玩,会主动表演流行歌曲和街舞。
在上虞的街道,也有人记得,那个瘦小的宁波人很早就说要送女儿去学艺术。
她一直有一点梦想成为明星的模样。她也相信自己有写诗的才能。她私下和朋友一起写诗,确实写得很快。她的朋友说,那时候刚读初中,两个女孩都还不大明白,旧体诗有体制与格律。
岑希佳的朋友现在对写诗没那么热衷。为了推广,岑希佳却把自己的诗发到了网上。在一首题为《佛》的诗里,她写道:“普渡万生之华,梦,灾,病,生死二事,聚以佛祖之慧眼。”
说不上这首诗对应哪一个词牌或曲牌,我也不能明白,“梦,灾,病与生死”是五件事,为何只是“二事”?被“佛祖”看见了,如何就能被“渡”,而不经过佛教的修行?
与很多的女孩一样,岑希佳私下与朋友讨论手机游戏、时兴的外国电影,再八卦一下她的老师和同学。她知道有男孩子喜欢过她。
她不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的父母亲在她十多岁时就离异了。她没对朋友提起过,宁可把这作为前述视频里的谈资。“我缺乏母爱,我的世界里没有母亲。”她说得声泪俱下,“但我有一个父亲也很好。”
同样的,她只把家境艰难的故事留给她的听众。几年前,岑希佳对老家的人说,自己快要出道,以后可能靠“演讲”挣钱。据她的朋友回忆,她在QQ上的口吻确实是自愿的。老家的人不明白“演讲”意味着什么,以为是普通的才艺表演。只有岑刚灿的父母亲分别小声抱怨过,学“演讲”的花费有一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