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作千首诗”的少女和“成功学”信徒们

2020-08-06 06:59:11 作者: “日作千首诗

后来,村里人在网上看到了岑希佳突然火爆的视频,和关于她能“一日写2000首诗”的报道。

流言快速地漫过了街镇。“一首诗至少20个字,一天只有1440分钟。”几位老人都为我计算了一遍,他们也许都经历过从疑惑到完全不信的过程,“这不可能的,吃饭、上厕所都要时间的。”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王利霞、孙琳琳、周文佳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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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闻记者 葛明宁 实习生 何沛芸 左尧依

【编辑:陈海峰】

她从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里出来,回到170元一晚的小旅馆里。她与人合租,花费八九十元钱。她心里是快乐的。

王利霞只模糊地知道商业能挣钱。最初要做微商,同事对她允诺的是,上班也可以做。他们带她去湖南农村的一个茶厂“考察”,她甚至说不清是哪个企业组织的。乘巴士去湖南,来回要自费400元钱。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之后,王利霞下了车都走不动路。

“改变”一词有巨大魔力。视频中的“成功学”导师先说自己现在挣了很多钱,又被弟子们簇拥。他们说,愿意教授自己的生意窍门;话锋一转,说自己从前曾经深陷困境,无法脱身。例如姬剑晶说自己三次高考,两次落榜,以前面对十几个人话也不会说,后来又沦落到负债20万元、住在农民房里的地步。

我们又找到几名曾斥资追随成功学大师的“学员”。接触到成功学时,他们都沉浸在挫败感中:好像有另一种他们所不熟悉的生活方式,是光鲜而轻松的,能挣到钱。

孙琳琳用500元钱起家,做牛羊养殖生意,最初养18头羊,慢慢变成几百头羊。她每天日晒雨淋地赶牛羊上山吃草,觉得很辛苦。更早以前,她承包绿化工程,也不好干。她的丈夫办了一个小塑料厂,手被机器压残疾了。

2018年5月,孙琳琳被丈夫从贵州带去河南郑州参加成功学培训,后来再去上海。孙琳琳回忆,丈夫批评她“思想落后”,要她换一种思维方法。孙琳琳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农村人”。

课上,陈安之开始推销一个“区块链”项目,他掏出手机给她看里面的“比特币”:“这一枚是70元钱,在美国要卖5000多元。”陈安之说,如果投入10万元,最多半年就可以收回本金,后面可以有10到50倍的收入。

孙琳琳和丈夫不懂什么是区块链。他们不疑有他地买了10万元的所谓“比特币”,又东拼西凑108万元,买一个做陈安之“弟子”的资格。

周文佳在地级市的行政执法单位当公务员。她说,虽是小地方,但她经常去省会出差,还参加过法律专业的成人自考。可是,周文佳自以为个性沉闷,在社会上没有朋友。她来自一个很大的家庭:两个哥哥,两个弟弟,都是社交广泛的“能人”,经常“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周文佳搞不明白那是如何操作的,她生活在对他们的羡慕里。

她在西安的一个温泉酒店里参加了四天三夜的“成功学”课,前两天半,都是陈安之的弟子轮番演讲,说自己从前很平庸,没有出路,参加了陈安之老师的课后,短期内成为一名“行业精英”。周文佳把这些话听了进去。

后来,陈安之就出现了,符合她心目中“特别明智、特别优秀”的形象。周文佳想到那年春节的时候,哥哥给自己算命,说会遇到贵人;她也想成为陈安之的“弟子”,三天之内,周文佳掏出了31万元。

“语言”和圈子

“学致富,为什么要学四书五经?”我问王利霞。

“那是成功人士发出的声音,”她回答,“是修行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一个人一个思想,一个人一个‘语言’。思想不一样,‘语言’就不一样,高度也不一样。”

在王利霞眼里,除了自己之外,在上海参会的都是有钱人,“还有些外国来的,有俄罗斯人、美国人”。她已掌握了一套特殊的解释方法:“学习成功学,主要是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一个人的价值,你的思想会影响到周围的人,周围人的思想也会影响你,在什么样的圈子里,就会学会什么样的方法。跟谁在一起非常重要。”

多数人只是去学习如何“成功”的。例如,孙琳琳缴纳了108万元,去陈安之的培训机构学怎么做推销。讲师说,做推销时有十个条款,她记不住。孙琳琳觉得并不实用,只是“花言巧语”。她也并没有挣到“比特币”的钱。

孙琳琳还看到很多和她一样交钱的人都在找陈安之“闹”——都没真的“成功”。她觉得自己被骗了。

周文佳更快地破除了对陈安之的崇拜。她到上海去听陈安之讲课,课上陈安之说,之前他做生意亏空,但他“有些关系”,“老子把两个(合伙)人搞到监狱里去了”。周文佳当即觉得,这不是她想象中的精英人士。她只觉得他很卑鄙。

但是,也有人像王利霞那样,在“成功学”中找到了意义感。王利霞对我说,她要自己开“成功学”课。她要用自己的“语言”感染别人。

王利霞说,老师欣赏一个学生的时候,就会把学生推给特定的“学员”,“学员”会辅导这个学生开自己的培训班。她觉得,“没有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

去上海的第二年,她又去杭州参加“成功学”活动。王利霞仍然不习惯出远门:火车上人很多,空气很不好。可她的“导师”告诉她,坐车也是一种“修行”,她于是兴致满满。

回山东后,她有一段时间昼夜颠倒,每晚在网上看“成功学”视频,直到次日凌晨四五点钟。自知不对,她调整回早睡早起的状态,但还日日对电脑学习。

她的丈夫和农村的老父老母觉得她被人骗了。早先她在网上下载书籍,丈夫就不理解。现在,加入了多个“成功学”大群,她觉得自己获得了认同,甚至有点“膨胀”。

“我微信上有50个大群,一个群300个人,加上我有2000多微信好友,我的人脉跨度很广。我觉得我们这个地区,人脉最广的就是我了。”好像自己也不相信似的,她笑起来。

“成功学”的圈子里,追随者们互相承认,互相“支持”。他们不断地分享对“成功学”的信心。

周文佳对我们回忆,陈安之给他们举办过“拜师会”,要彩排,还要统一订做一种银灰色的礼服,看上去洋气又醒目。陈安之说,这种衣服是自己设计的。当时,周文佳看这些安排,更觉得成为陈安之的“弟子”是种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