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观新闻:疫情让许多人对生命产生新的感悟,您也将自己的感悟表达于音乐之中。
谭盾:是的。面对突如其来的疾病,很多人会问,这种病是哪里来的?这是有待科学家解答的问题。那么,音乐家要做的,就是深入自己的内心,用艺术给人以抚慰。
音乐是思维着的声音。我和每个人一样都深深意识到生命的脆弱,重新思考生活与生命,思考人与人之间如何信任彼此,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于是,我把这些思考用音乐来讲述。历史上许多被奉为经典的音乐家,比如贝多芬、莫扎特,他们的音乐之所以长存于世,是因为他们的音乐至今仍能给我们提供思考,能从精神上激励着人们去更加勇敢地做自己。我也想成为贝多芬这样的音乐家,用音乐和人们的精神沟通,在危难中与听众心贴心、心动心。
上观新闻:这条寻觅之路走得并不轻松吧?
谭盾:这确实是一项艰巨的工作,但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作为一个中国艺术家生存的意义。因为我相信,无论两种文化相隔多么遥远,只要能找到一个可以沟通的哲学平台或者文化平台,所有的矛盾都有可能转化为和谐。
多年前,我写过一部交响音诗《女书》,这部作品就让我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平台。女书起源于湖南,千百年来通过母亲口传心授,教给女儿如何做女儿、如何做妻子、如何做母亲。我花了5年时间做女书的研究,在湖南江永走访了13位女书传人,她们大部分都在90岁左右。后来,我把《女书》写进了交响乐,这部作品被费城交响乐团等全世界知名交响乐团带到了世界的舞台。女书这一古老且与众不同的吟诵歌唱,之所以能够让众多中外音乐人都感兴趣,我觉得因为女性文化就是一个东西方可以沟通的平台,从而演化出了一种创新的力量。
上观新闻:在《敦煌·慈悲颂》中,您是否又一次找到了这样一种对话的平台?
谭盾:的确,我在欧洲、澳大利亚、美国的不同城市,与不同国家的音乐家合作的时候,发现台下的观众都会产生共鸣,无论他们来自哪里,讲何种语言,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都可以在音乐中产生深刻的认同。敦煌本身就是东西方文化在历史上交汇的见证,你能看到不同人对慈悲、对自然共同的信仰,这份信仰可以穿越时光,穿越地域,就像一把能够打通东西方的钥匙。
(谭盾与音乐家们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谢幕)
音乐是心灵的良药
上观新闻:《敦煌·慈悲颂》的创作,对您这两年的音乐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谭盾:今年2月新冠肺炎疫情初起时,我坐上了从纽约飞往布鲁塞尔的飞机,耳畔传来“嗡嗡嗡”的飞机引擎声,恍惚间我似乎听到了武汉的锣音,突然就想到了当时正在经历疫情考验的武汉,想到了那些逝去的生命。于是,我就想创作一部作品为疫情中的武汉祝福。
我是在飞机上完成的创作。写《敦煌·慈悲颂》的经历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当你为人思考、为人担忧的时候,眼前自然就会浮现出音符、颜色、旋律、节奏。
上观新闻:为什么给这部作品起名叫《武汉十二锣》?
谭盾:多年前我在创作《交响曲1997:天·地·人》时在武汉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湖北的编钟、锣和古乐器很有感情。武汉有着两千年制作锣的历史,全世界很多交响乐团都在使用武汉制造的锣。我和纽约、柏林的交响乐团们合作时,他们的乐手都曾告诉我,他们用的是武汉的锣。我之所以用12这个数字,因为中国文化中有12时辰、12生肖……12是中国文化的图腾,也是人类生命的密码。
上观新闻:《武汉十二锣》在欧洲首演时,有观众感动得落泪。在线上演出时,又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您认为这部作品为什么能激起观众的共鸣?
谭盾:我想是因为锣声里包含着心灵的感悟、精神的安慰和信仰的支撑。疫情期间,几乎每个人都有过隔离的经历,这时候我们越发感觉到,人与人的心灵是无法被隔离的。什么样的药可以让我们的内心不被隔离?答案一定是音乐,因为音乐可以把我们的心灵连在一起,音乐是心灵的良药。
在繁体字中,乐(乐)与药(药)是同源的。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五音对五味,音乐与药物有着天然的联系,“良乐”亦是“良药”。过去,人们用音乐治疗忧郁与疼痛,后来人们发现了草药,然后他们在繁体字的乐上面加一个草字头,就是药。
上观新闻:疫情让许多人对生命产生新的感悟,您也将自己的感悟表达于音乐之中。
谭盾:是的。面对突如其来的疾病,很多人会问,这种病是哪里来的?这是有待科学家解答的问题。那么,音乐家要做的,就是深入自己的内心,用艺术给人以抚慰。
音乐是思维着的声音。我和每个人一样都深深意识到生命的脆弱,重新思考生活与生命,思考人与人之间如何信任彼此,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于是,我把这些思考用音乐来讲述。历史上许多被奉为经典的音乐家,比如贝多芬、莫扎特,他们的音乐之所以长存于世,是因为他们的音乐至今仍能给我们提供思考,能从精神上激励着人们去更加勇敢地做自己。我也想成为贝多芬这样的音乐家,用音乐和人们的精神沟通,在危难中与听众心贴心、心动心。#谭盾#敦煌#壁画收藏
谭盾:8年前,我第一次去敦煌,在辽阔的沙漠中,我终于看见了让我仰慕已久的敦煌莫高窟。敦煌壁画中记载了4000多件乐器、3000多名乐伎,以及500多个古乐队。这些古老的壁画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仿佛从画中听到了美妙的声音,感受到了慈悲和爱。这让我有了一种灵魂的冲动,想把这些壁画用交响乐演奏出来,带去全世界。
我还了解到,石窟中有许多敦煌音乐手稿现在都散落在世界各地,被收藏在法国图书馆、大英图书馆和日本的佛教博物馆等地。我去了那些地方,追寻那些失散的敦煌古谱,并琢磨如何让它们和今天的交响乐团产生共鸣。于是我开始了创作。
上观新闻:在敦煌,您见到了时任敦煌研究院院长的樊锦诗,她给了您怎样的启发?
谭盾:樊院长在上海长大,在敦煌坚守了55年,是“敦煌的女儿”。第一次见面时,她对我说,你能不能把敦煌的壁画变成声音,用音乐来讲述敦煌的故事。壁画是带不走的,但如果把壁画变成音乐,就可以让更多的人听到它,让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感受中国的文化,获得生命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