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御街行·秋日怀旧 ]
纷纷堕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残灯明灭枕头漆,谙尽孤眠滋味。
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每读范仲淹的词,只觉一片苍凉境界,也许是因为那首有名的《渔家傲》先入为主的缘故吧。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范仲淹这首词可不是在书斋里憋出来的,词中的白发将军正是他自己。欧阳修读过此词后,大笑,这就是穷寨主嘛。
什么叫穷寨主呢?范仲淹领兵打仗,自然应该豪气干云,意气风发,可惜,这个边关守将只会关起寨门,唱着凄苦的词曲,显得太穷酸了。
按说,范仲淹是个读书人,怎么又做了将军呢?原来,利用手中兵权夺了别人天下的宋朝皇帝害怕别人也用同样的办法抢了他的宝座,所以一直重文轻武,只鼓励老百姓读书,不赞成他们习武打仗。宋朝老百姓倒因此而享了一阵子福,可是,繁华的东京就像一块诱人的烤肉,早把边塞天天吃沙子的西夏人馋得口水直流了。西夏人兵临城下,皇帝一声令下,五十二岁的范仲淹只好骑上马,端起大刀,打扮成将军的样子。白头文将军能领兵打仗吗?
论骁勇善战,宋兵和女真绝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但打仗不是靠蛮力就能打赢的。范仲淹的打法很奇特,先是严防死守,按兵不动,接着,看准机会,就地修城,十天内修成了一座孤城——大顺城,好像锲子一样,扎入西夏军腹地,与前面宋军修筑的各个堡寨驰逐照应,把个阵地守得固若金汤。元昊的铁骑再剽悍,也只能望而兴叹,只好求和,从此换来北宋五十年的边界和平。西夏人对范仲淹佩服得五体投地,送了他一个外号“小范老子”。
这首《御街行》婉约中带些苍凉。单看每一句,句句柔情;整合起来看,却是一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的言语。读到“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却让人想起“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的老泪纵横的样子。
上片很好理解,“真珠卷帘玉楼空”,暗示思人的是一位闺阁中的女子。“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显然,这是一个特别需要纪念的日子,或许是中秋,或许是她和他相识的纪念日也说不定。
愁得只想喝酒,喝了酒就不愁了吧,酒杯还没有端到嘴边,泪水已经叭嗒叭嗒地往下掉。灯油快没了,只剩下一点小火苗忽明忽灭地跳着。一个人歪在枕头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孤枕难眠的滋味真不好受啊,愁在心里,说来就来,怎么能逃得掉呢?
小别胜新婚,但久别却不免成悲。太遥远的爱情总是不太让人可信。他是否还会再回来,是否已经另有了新欢?一切都是未知,只是倍加折磨当事人。痴女子等待了多年,等来的往往是心上人的移情别恋。她岂会不预见到这样的结局?只是,纵然最终的结果是背叛,她还是要等,即使在寂寂长夜中,尝尽孤枕难眠的滋味!
只是令人不解的是,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为什么突然间蹦出来这样一首情意绵绵的作品来呢?以范仲淹的性子,他应该不是随便说说的人。他说相思,那便是真的相思了。范仲淹不仅有相思人,虽然费尽周折,到底有情人终成眷属。
仗打完了,《小范老子》回到了京城。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嘴上更是不饶人,一来二去就把宰相给得罪了,被贬往江西鄱阳任饶州知州。没想到,这一去就生出了一段风流才子与红楼佳人的故事来。
和大多数宋朝的文人一样,范仲淹爱上的也是一位青楼女子,只是,他不像别人那样,只是写几首肉麻的酸词就算了,他要给自己所爱的女人一个名分,把她大大方方地娶回家。
她名叫甄金莲,原本也是官宦之女,幼年时父母双亡,被叔父卖到了青楼。从小就受到良好教育的甄金莲不仅能诗擅词,还会指画筷书。范仲淹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位才色不俗的女子。
不过,甄金莲是官妓,在没有从良之前,官员别说迎娶,就是想和妓女过夜也是不允许的。就这样,二人只能各自藏起对彼此的爱意,保持着纯洁的知己关系。
后来,范仲淹到别处做官,一晃几年过去,回到京城后,仍然对姑娘念念不忘,于是写了一首《怀庆朔堂》的诗,寄给接任的老朋友魏介:“庆朔堂(二人饮酒论诗之所)前花自栽,便移官去未曾开。年年忆着成离恨,只托春风管领来。”意思是说,我在庆朔堂前亲手栽了很多花,我离任之前花还没开过,我每年都想它们盛开的样子,只好托春风把花香送到我的梦里。
他还附寄胭脂一盒,托魏介转交甄金莲,并题诗曰:“江南有美人,别后常相忆。何以慰相思,寄汝好颜色。”
魏介一看,这老范啊,有话直说嘛,不就是想让我帮忙把你的心上人送到你府上嘛,于是出钱帮甄金莲赎了身,遣人将她送到范仲淹家里。有其贺联可证:
庆朔堂前,桃李春风欣结子。
鄱阳湖畔,渔舟唱晚贺来迟。
据说,新婚之夜,甄金莲还是女儿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