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这边独好
杜滋龄的水墨人物画
文/ 洪惠镇
水墨人物在20世纪中国画结合西方写实主义改良中,效果最彰,影响最巨,从50至70年代,辉煌了30年,并且形成多个地域画派,各具优势特点,也诞生了一大批优秀画家,杜滋龄就是浙派的第二代重要代表。
我有幸和早已成名的他,在1979年成为浙江美院的研究生同学,他画国画,我读史论。亲炙过叶浅予而本擅速写的杜滋龄,在精于水墨人物写生、造型准确、笔墨正宗的李震坚教授指导下,迅速提升笔墨修养,为其后四十年来的艺术创作打下了扎实功底。
▲ 旦知拉毛姑娘丨60×49cm丨2016年
杜滋龄为人纯朴真诚,总是面带微笑蔼如春风。平和敦厚的个性,影响到他在水墨人物画的图式建构时,不偏不倚,中和平衡了西画写实与传统写意,属于真正的“折衷派”。画风总是温蔼亲和,不激不厉。薛永年说他“无论何种题材,他都以朴实、真挚的心态去描绘他所钟爱的人物,不以张扬而强悍的形式抓人眼球,而以和谐舒缓的节奏抒写真情,与观者亲切交流感受,格调隽永有味”,洵为知者之言。
就在我们读研的那一年,星星画展引发了美术新潮,西方现代艺术观念的冲击波,比世纪初那一波强烈得多,并且轮回了一番,否定起当年极力引进的写实主义,导致随后10年水墨人物画失宠。那时它通称“写意人物画”,其素描加笔墨的画法,被批评为写实性与写意性本相矛盾,强扭结合,结果都不纯粹,严重阻碍了艺术性的完善与发展,应该改弦易辙。
▲ 灯节社火迎新春丨185×145cm丨2008年
为此这个领域阵脚大乱,也助长以传统水墨写意人物为主的“新文人画”运动风生水起。一时间,包括浙派在内的各地诸多水墨名家,纷纷画起古代写意人物,辉煌了30年的写实现代人物画,由此陷入低谷。但是也有不少名家在坚持,杜滋龄就一如既往毫不动摇。
这种局势,我一直在关注。到1993年浙江美院举办中国画65年学术研讨会时,我逆潮流为水墨写实人物画张目,反响热烈,随后将发言加工为论文在《国画家》杂志发表。我主张原本笼统将素描加笔墨的人物都称为“写意人物画”不妥,应该正名为“水墨写实人物画”,厘清它的实质是“写实性”,只作为表现语言的笔墨才不会为争“写意性”而干扰其发展。传统水墨画历来欠缺准确塑造人物形象的能力,好不容易改良出来,对反映现实生活贡献巨大,不应抛弃而应复兴。这个提议得到不少中青年画家的支持,“水墨写实人物画”之名也被同行采纳,例如薛永年评论杜滋龄的那篇文章。
▲ 国清寺丨43x50cm丨2015年
然而世易时移,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至今,水墨写实人物画终究无法复兴到原先的辉煌程度,原因复杂。西方绘画以人物为主,中国画却以山水为主,根源在于文人士大夫参与绘事,以文史哲为动力,将其引入了迥异于西画的轨道。直到清末民初,山水已被文人写意花鸟分庭抗礼,其时国家衰败,外强凌辱,也亟需振奋人心的现实主义艺术,人物画才乘机改良结合西画写实而勃兴,并迅速发展而成主流。
水墨写实人物画的优势,十分显著。它们特别适合题材重大、场面壮阔、人物众多的主旋律创作,所以在建国后政治运动频仍的前30年独尊画坛。可是80年代“改革开放”,社会向商品经济转型,文艺自由,市场繁荣,传统上更适合民众审美需求的山水花鸟重兴。人物画则换成工笔如日中天,因其描绘现实生活更唯美而大受欢迎,优势在于大题材创作的水墨写实,需求有限,自然盛况不再。
▲ 集市速写丨97x60cm丨2015年
杜滋龄不为水墨沧桑所动,坚持画写实人物,但主旋律创作不多。这既有他个人性情与画风的因素,也有浙派水墨人物本身的原因。浙派的最大特点,是比其他任何画派都讲究笔墨,但却不利于多人物、大场面的塑造。一个或两三个人物组合,笔精墨妙有价值,人多还要笔墨精微,就会影响整体性,所以整个画派较少重大叙事性创作。杜滋龄聪明理智地扬长避短,尽情发挥速写功夫与艺术个性,深入各地记叙不同民族的日常生活,题材轻松、人物不多、场面不大,作品都像他面带微笑那般温厚近人。也充分发扬了浙派的笔墨优点,达到挥洒自如、炉火纯青的境地。
需要创作多人物、大场面题材时,则适当牺牲笔墨,借鉴其他画派,侧重人物组合的整体、层次、厚重与份量感,例如《光明的使者》一画。他们这代画家大多并不拘泥门派之见,那么杜滋龄有何与众不同呢?依我浅见,他是写实写意,左右逢缘,各有亮点。而且都出现在一般画家开始停顿甚至走下坡路的60岁之后,可谓“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 母与子丨166x92cm丨2015年
第一个亮点,是他随着岁月增加,阅历修养积淀多了,作品滋生出诗性,很有意境。例如作于65岁的《雪域夕阳西下落》、66岁的《草原之晨》与《春绿满彝寨》、67岁的《清凉的风》、68岁的《一年一度又秋风》、70岁的《高原牧场之雪韵》和《天寒远山静》、71岁的《晨曲》、74岁的《冰山脚下》等画。它们都不是仅仅着眼于人,而还着力于物——包括牲畜与环境,共同构成情景交融的画面,所以薛永年的文章称他在“造境”,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