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觉的历史——1913年初的维也纳

2020-08-25 16:31:22 作者: 不自觉的历史

约瑟普·布罗兹戏剧性地转变为一位政治人物是在他从军之后,更为传奇的经历重塑了他,而他缔造了南斯拉夫,并在南斯拉夫解体后被分裂出来的不同国家的人缅怀,或者埋怨。他后来的名字叫铁托。

当时的约瑟普,不会知道后来铁托是何等牌面。当时的约瑟普,乃至后来的铁托,也不会知道:当时约瑟普不慎闯入的是一个多么恢宏的片场。

1913年的维也纳,有四位重量级政治人物共用了这个舞台,他们是铁托、希特勒、斯大林和托洛茨基,他们将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的世界政坛翻江倒海。上述四人在时间上有一个交集,那是1913年1月下旬至2月中旬的20多天,斯大林在维也纳短暂居住。这个时间段,成为四位历史主角在维也纳片场的最大公约数。只是当时惘然,除了斯大林和托洛茨基,其余人并不彼此知晓。

历史大数据,多情又无情地锁定了他们。

二、来,跟勃朗施坦先生下盘棋

1913年,当布罗兹开着梅赛德斯在维也纳街头兜风时,托洛茨基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六年。布罗兹不认识托洛茨基,那时的他是政治小白。托洛茨基也不认识布罗兹,那时的他是流亡政治家群体中绝对的大BOSS。

布罗兹第一次听说托洛茨基,应该是在1917年十月革命时期。很巧,他当时就在俄国。1915年4月,奥匈帝国士兵布罗兹在加利西亚与俄军作战时,不幸被一位切尔克斯骑兵的长矛刺中肋部,伤重被俘。此后四年,布罗兹逗留在俄国,亲历了那次改变人类历史的革命,站在革命领导团队C位的正是托洛茨基。

布罗兹第一次对托洛茨基留下深刻印象,应该是1919年苏俄内战时期。作为国际赤卫队一员,布罗兹为摆脱高尔察克匪军的追剿,躲在了离鄂木斯克65公里的一个哈萨克人村庄。年底,红军击溃高尔察克匪军,收复鄂木斯克,红军总指挥正是托洛茨基。

1935年7月,布罗兹已经改名铁托,他作为南斯拉夫共产党代表,参加了在莫斯科举行的共产国际七大。会议期间,共产国际的创始人之一托洛茨基,是一个禁忌的名字。那时,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已经在海外流亡了六年,五年后他在墨西哥迎来了自己的结局。

不断革命论的炮制者,以不断流亡来践行自己的美学。

寄居维也纳,是托洛茨基一生中的第二次流亡。1907年10月,他入境奥匈帝国时,假护照上用的是真名字:勃朗施坦。托洛茨基,是1902年他第一次流亡时用的化名。证件造假乃流亡者的惯用伎俩。可老皇帝弗朗茨·约瑟夫的作风显然感染了整个国家,老迈而失察以及与之伴生的包容和放纵,成全了托洛茨基。有着标志性的浓密黑发、宽阔前额、山羊胡须和夹鼻眼镜的先知兼撒旦,顺利进入了欧洲最腐朽帝国的心脏。那一年他28岁。

托洛茨基最喜欢的德语城市其实不是维也纳,而是柏林。柏林有一种令他神往的精神氛围,还有与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包括满头皓发目光明亮的小老头考茨基,执拗得有些抽风的干瘦老头倍倍尔。但柏林警察不是他朋友,由于护照的问题,警察拒绝他长期居住。

令人费解,托洛茨基对接纳他的维也纳要苛刻得多。从言语中可以看出他的挑剔,他称此处的生活如小松鼠蹬轮子般忙碌,此处的人又满是市侩气。

忙碌而市侩的城市,收留了托洛茨基一家七年。

他们租住在城市郊区的许特尔多夫,一片滑雪场附近的别墅区。这是一个汇聚秋冬两季美景的特色楼盘,透过窗户能看到漫山红叶的秋色,穿过篱笆不远便步入白雪皑皑的旷野。托洛茨基夫人谢多娃曾盛赞她家租的房子“好得超乎想象”,托洛茨基的小儿子谢廖沙1908年就出生在此。遗憾,托洛茨基一家子也只能享受秋冬两季。因为开春后,房东稍一提高租金,他们就得搬到同样是郊区但价格更亲民的西弗林。

回过神来的希特勒,站到了救世主的高度反思个人际遇。让他过得不顺的是什么人?哦,主要是那些可恶的犹太人。克里姆特和席勒师徒都是犹太人、只会制造噪音的马勒是犹太人、叫嚣着“给艺术以自由”的海韦希是犹太人、没能救活他母亲的布洛克医生是犹太人、盘剥他的画商阿尔登伯格是犹太人、整天催着他交房租的查克雷斯太太还是犹太人……齐活了。日后,希特勒将对犹太人进行种族灭绝,来消解他早年在艺术道路的失意。相对来说,克里姆特和席勒要幸运一些,希特勒没机会收拾他们,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带走了他们。

从失意的艺考生到亢奋的演讲者,希特勒完成了华丽而可怕的转型。多元的世界主义城市维也纳容不下他。在美泉宫公园欣赏凯旋门之后没多久,1913年5月,希特勒背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破口袋,离开了曼纳海姆的流浪汉之家。他的下一站是慕尼黑,一个真正德国人的而非奥匈帝国的城市。一年后,他主动参军,作为德军第16巴伐利亚预备步兵团的士兵被开赴西线。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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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手卡尔·克劳斯说过,柏林严肃但并不绝望,维也纳绝望但并不严肃。1913年初的维也纳,有着一股子明知大难临头却又放任自流的洒脱。老皇帝弗朗茨·约瑟夫超强的生命韧劲,加剧了这种绝望中的不严肃态度。他的侄子、1889年就被立为皇储的弗朗茨·斐迪南苦等四分之一个世纪,没能等来即位的那一天,却等来了普林西普黑洞洞的枪口。他的遭遇则更像一出末日的闹剧。

维也纳是孕育这份戏谑的温床。这里的人,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野心家、冒险者或是玩角儿,都把此处当作舞台,在此公开练习。铁托、希特勒、斯大林和托洛茨基,他们的故事也是维也纳集体神话的一部分。你可以在舞台上模拟、推算他们或真或假、若有若无的交汇点:托洛茨基与斯大林在特罗扬诺夫斯基家不期而遇,斯大林又与希特勒在美泉宫公园擦肩而过,铁托开着梅赛德斯从中央咖啡馆门外轰鸣而过,而咖啡馆内托洛茨基正用一招王车易位羞辱着卡尔·克劳斯……如果你相信历史的偶然性,完全可以把神话当作事实,毕竟他们的确共享过这个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