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波:《尔雅》成书时代新考

2020-09-25 07:10:27 作者: 杨一波:《尔

统论本文次章,《大戴礼记·小辨篇》所载孔子之言可以取信,孔子所语之“尔雅”亦作书名解,故孔子当读过《尔雅》。

以《尔雅》之名义察之,《尔雅》可能成书于春秋时期;以《大戴礼记·小辨篇》所载孔子之言察之,孔子当读过《尔雅》,故本文认为,《尔雅》至少当成书于孔子生活之时代,且考虑《尔雅》自成书至流行尚需较长一段时间,故《尔雅》亦有可能早于孔子生活时代而成书。

汉刘向、歆父子以《三朝记》为孔子所著,即《汉书艺文志考证》引刘向《别录》“孔子……退而为之记”云云。然《汉书·艺文志·六艺略》“《礼》类”下列“《记》百三十一篇”,班固自注曰:“七十子后学者所记也。”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云:“是百三十一篇,犹班班可考也。”即顾氏以《三朝记》七篇充“《记》百三十一篇”之数。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亦云:“此七篇亦七十子后学者所记,原在古文《记》二百四篇之中,故大戴采而录之。自刘氏《七略》乃别出于《论语》类中,亦如《曾子记》别出于儒家类也。”古书著于竹帛,为便于阅读与流传,多裁篇以别出。《三朝记》与《汉志》“《礼》类”之“《记》”亦属裁篇别出之关系,故张德谦《汉志艺文略》将《三朝记》列入“《别裁略》”。统言之,《三朝记》当为“七十子后学者所记”。

《小辨篇》为《三朝记》七篇之一;《三朝记》为战国古籍,其成书时代大致与上博简入藏年代相近,其撰人为“七十子后学”,故《小辨篇》所载孔子之言当可以取信。

(三)《小辨篇》“尔雅”之义

《小辨篇》“尔雅”之义,治《大戴礼记》诸家多有涉及。王应麟《困学纪闻》云:“‘尔雅以观于古,足以辨言矣’,注谓‘依于《雅》、《颂》’。”自注曰:“张揖云:‘即《尔雅》也。’《尔雅》之名,始见于此。”王氏以《小辨篇》之“尔雅”作书名解。王氏所言之“注”即北周卢辩《大戴礼记》注,卢注曰:“迩,近也。谓依于《雅》、《颂》。孔子曰:‘《诗》可以言,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鸟兽草木之名也。’”清俞樾《大戴礼记平议》驳之曰:“卢注谓依乎《雅》、《颂》,则是观风辨乐之事,而非观古辨言之事矣,其说亦未尽得。”孔子语“不学《诗》,无以言”,故“依于《雅》、《颂》”确可“辨言”,然不可“观于古”,故此“尔雅”不可训作“近于《雅》、《颂》”,卢注非矣。孔广森《大戴礼记补注》云:“‘尔雅’,即今《尔雅》书也。《释诂》一篇,周公所作。‘诂’者,古也,所以诂训言语,通古今之殊异,故足以辨言。”,孔氏以《尔雅》通古今之异言,足以观古言与辨言,故解此“尔雅”作书名。王聘珍《大戴礼记解诂》亦以此“尔雅”作书名解,其引班固《汉书·艺文志》云:“书者,古之号令,号令于众,其言不立具,则听受施行者弗晓。古文读应《尔雅》,故解古今语而可知也。”王氏引《汉志》文,其意盖为:《尔雅》可“解古今语”,即《尔雅》亦可“辨言”,亦可“观于古”言。清汪照《大戴礼记注补》、清戴礼《大戴礼记集注》亦皆持相同观点。.

然于卢注之外,亦有不将此“尔雅”释作书名者。王树楠《校正孔氏大戴礼记补注》云:“‘尔雅以观于古’,雅,正也,‘尔雅’者,言之近于正者也。不通正音,不可以读古书。子所雅言,盖亦以正言读经,不以方言乱之。”王说本孔子“《诗》、《书》;执礼,皆雅言”之语,将“雅”训为“正音”、“正言”。以“正音”、“正言”读古书,固足以“辨言”,然无以“观于古”。故王说亦误矣。俞樾《大戴礼记平议》亦不以此“尔雅”作书名解,其云:

按上文云“循弦以观于乐,足以辨风矣”,“循弦”者,循乎弦也。则“尔雅”者,尔乎雅也,不得以“尔雅”为书名。孔说非也。……今按“雅”之言“故”也。《史记·高帝本纪》“雅不欲属沛公”,《集解》引服虔曰:“雅,故也。”《汉书·张禹传》:“忽忘雅素。”是“雅”与“素”同,“素”亦犹“故”也。《方言》:“旧书雅记。”是“雅”与“旧”同,“旧”亦犹“故”也。《孟子》曰:“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尔雅以观于古”,盖即此义。谓欲“观于古”者,当依乎故以求之也。

本文认为,俞氏所谓“‘雅’之言‘故’”的文献依据并不可靠,理由如下。一、《史记·高帝本纪》云:“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及魏招之,即反为魏守丰。”服虔曰:“雅,故也。”苏林曰:“雅,素也。”就雍齿相关史实,《史记》文意与服、苏之注观之,此“雅”字当理解为“平素”、“向来”,“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句可译为“雍齿本来就不愿意臣属于刘邦”。若“依乎故”可“观于古”,则此“故”字当具“以往”义,即“古”义,然《史记》此“雅”字未见有“古”义。二、据《汉书》所载,张禹向汉成帝“乞骸骨”,成帝言:“朕以幼年执政,万机惧失其中,君以道德为师,故委国政。君何疑而数乞骸骨,忽忘雅素,欲避流言?朕无闻焉。”颜师古曰:“雅素,故也,谓师傅故旧之恩”。“忽忘”即忘记。“忽忘雅素”者,就颜注与上下文意察之,当理解为“忘记旧日(的情谊)”。故《汉书》之“雅”字亦未见有“古”义。三、俞氏以《方言》“旧书雅记”为对文,故“旧”与“雅”同,其实不然。《方言》云:“初别国不相往来之言也,今或同。而旧书雅记故俗语,不失其方,而后人不知,故为之作释也。”郭璞注曰:“皆本其言之所出也。雅,《尔雅》也。”扬雄此文乃是自明作《方言》之恉。如郭注所言,“旧书雅记故俗语”皆为扬雄作《方言》之材料来源,可见“旧书雅记”非对文。“雅记”之“雅”,当依郭注,训为“《尔雅》”。四、俞氏以“尔雅以观于古”与其所引《孟子》之文意相同,此亦属不当之论。《孟子》云:“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赵岐注曰:“天虽高,星辰虽远,诚能推求其故常,千岁日至之日可坐致也。星辰,日月之会。致,至也。知其日至在何日也。”孙奭疏曰:“且天之最高者也,星辰之最远者也,然而诚能但推求其故常,虽千岁之后,其日至之日,亦可坐而计之也。”“日至”即夏至与冬至日。依《孟子》文意与赵、孙之注,“苟求其故”之“故”字当训为“常”,理解为“规律”;且可知“千岁之日至”,乃是“观于来者”之意,恰与“观于古”之意相反。据上文,俞氏“‘雅’之言‘故’”的文献依据皆不能成立,其训“尔雅”为“尔乎雅”之说,诚不可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