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中国诗人多数贪杯,于是大家普遍认为,这些诗人都是酒量了得,其实真相未必如此,相反,多数诗人酒量其实并不好,只是酒趣盎然超乎常人,又善于表达。而饮酒的场景本身就具有较强的传播性,而诗一样的语言,又把饮酒的场景描述得活灵活现,而诗人身临其境,自然要被误以为酒量很好罢了。
我们先说说斗酒诗百篇的李白,饮一斗酒后能作诗百篇,这是杜甫在《饮中八仙》对李白的描述,其中当然有艺术渲染和夸张的成分。不过杜甫这样夸赞李白,还是有依据的。
据《新唐书》记载,李白有一次在长安街上喝得烂醉不醒,而此时唐玄宗忽然来了灵感,谱了一首曲子,要紧急召他入宫填词。艺术创作需要灵感,而灵感稍纵即逝,可以想见唐玄宗是多么急不可耐。皇帝着急,宫中侍从赶紧把沉醉不醒的李白抬进宫来,不停用水洒面,把他浇醒。而醉眼朦胧的李白睁开眼后,接过笔来,一挥而就。
我们都知道人在醉酒之后的神志是很不清醒,而且语无伦次的。那么醉酒初醒的李白,纵有旷世的诗才,此时写出来的诗又能怎么样呢?《但新唐书》记载说,李白当时写出的诗,“婉丽精切无留思”,也就是说,诗歌婉约清丽,用词精细而贴切,而且行文流畅,文不加点。
据说李白当时写就的,就是千古传诵的《清平调(三首)》,其中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是描写杨玉环美貌的所有诗作中,公认最好的一首: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古往今来能在皇帝面前如此淡定潇洒,而且下笔如神,李太白不愧“谪仙人”的称号,所以才有“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底气。
当然,李白想成为宰辅,而唐玄宗只是把他看作填词谱曲的弄臣,所以抑郁不得志的李白调侃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从此放浪形骸,沉迷酒国,再也不肯顾首。
那么酒中仙的李白,酒量到底怎么样呢?
我们先看看杜甫《饮中八仙》中所描述的八位,酒量最差的,肯定是张旭。“张旭三杯草圣传”,说他喝了三杯之后就进入癫狂的状态,脱帽露顶,大喊三五声,然后开始挥毫泼墨,“落笔如云烟”。有学者推测张旭喝酒三杯之后,偶遇头疼欲裂,就能写出最好的书法。但他不是每次喝酒都会头疼欲裂,所以也不是每次都可以上演“三杯草圣传”的绝活。
那么饮中八仙谁的酒量最好,历来有争议。不过其中有一位名叫焦遂的人,事迹不见于史书,也没有诗作流传于世,只是一个平庸无奇的布衣。但他能入围饮中八仙这样顶级的圈子,和贵族、诗才们一起推杯换盏,当是以酒量见长的人。这样入圈的段位,比“百万烧包”不知要高出多少。
《饮中八仙》说:“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辨惊四筵。”焦遂喝五斗酒以后,才进入语惊四座的状态,属于慢热型,主控酒席下半场的人,也是笔者经常调侃的那种“大脑缺酒”的人。这样算来,他一个人可以喝倒五个李白。所以,李白的酒量在饮中八仙里只能算是中等。
当然,盛唐时期我国的酿酒技术还不是很发达,酒精度都很低,大致和我们今天喝的啤酒差不多,或者更低。
而且历史上比李白酒量大的大有人在。魏晋时期竹林七贤中的山涛,据说他酒量深不可测,每次超过八斗就不再喝了。晋武帝司马炎有一次想测试的酒量,先给他准备了八斗酒,酒过三巡,又偷偷添了一些酒,但山涛喝完八斗之后就不再举杯。这酒席上的自制力,堪称千古一绝。
从魏晋到唐代,中国的酿酒技艺虽然有很大的进步,但所酿的酒,酒精度没有太大的突破,依然是轻度发酵的酒。所以山涛的八斗酒量,也是李白难以比肩的。
至于曹植、陶渊明等诗人,历史上都没有明确记载他们的酒量,只是说他们“饮酒不节”。为什么这些才华卓著的诗人都喜欢饮酒,笔者也很好奇,正在请教生物化学领域的相关专家,看一看酒在人体内分解、代谢和转化的过程,探寻诗人多好酒的密码。待有可信的结果,再和大家分享。
我们再看看“把酒问青天”的苏轼,以酒为题的诗词文赋一篇篇地写,成就经典无数,可说起他的酒量,就连他的儿子们都觉得尴尬。因为苏轼几乎毫无酒量可言,光闻酒味儿就能醉倒。
苏轼自己也调侃说,“予饮酒终日,不过五合,天下之不能饮无在予下者。”也就是说,他喝一整天酒,也不过是五合(古代一合约等于20毫升),也就是100毫升。北宋中期中国发酵酒的技术比唐朝有所提升,但酒精度仍然不高,这100毫升,约等于今天的一小杯啤酒。所以苏轼说,几乎没有人比他的酒量更小。而他饮酒的乐趣不在于自己喝,而在看人喝酒,看着看着酒醉了,那过程比自己喝酒还要开心。
苏轼到哪儿都是朋友多,所以家里经常宾客盈门。朋友来了就上酒上菜,一群人又吃又喝,天长日久,苏轼的酒精耐受度有所提高,酒量也渐渐有所提升。他晚年说自己可以喝两升五合(古代十合为一升),其实就是500毫升啤酒的量。所以苏轼又说:“天下之好饮亦无在予上者。”天下没有比他更喜欢喝酒的人了。
苏轼这段自嘲出自《书东皋子传后》,把他和初唐诗人王绩相比较。初唐诗人王绩自号东皋子,有旷世奇才,可惜生在隋唐之际,乱世不想做官,终日饮酒不理政务被免职。天下太平后想出来做官,却因为有饮酒不理政务的黑档案,一直不被重用,所以一生怀才不遇,是个天才级的倒霉蛋。而苏轼也是屡遭贬谪,同样也是个天才级的倒霉蛋。所以苏轼写这篇文章调侃王绩,其实也是在自嘲,是相隔550年的两位知己的一次互诉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