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从北京下海南的农场生活
鲍 海 廷
海南农垦红光农场北京知青
编个证明到海南
我下乡之前,是北京外国语学院附校的67届初中毕业生。当时学校正安排学生去山西沁县插队,因为我家庭出身不好,怕和学校的人在一起受气,不想去,正好高三的吕占元、徐亚菊、阎沂东等人已经先期到了海南岛的垦区农场,他们邀请我也去那里和他们汇合。1968年12月的一天,我和王小华、张援远商量去海南岛,反正迟早都要下乡,远近无所谓,只要不受气就行。我和小华先去,援远随后。那个年代,家里的大人根本无暇管孩子,他们自身难保。24日那一天,我和王小华在南下的火车上,通过广播听到了毛主席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各地农村的同志一定要欢迎他们去。”
那时的海南岛叫海南行政区,隶属广东省,要去那里也不是很容易,进出岛必须要有单位证明,否则无法购买船票。小华想出一招,让我在开学生证明的时候有意让学校将章子盖到很低的位置,然后我们将前面部分裁去,留下带章子的空白纸,由我们自己写个去海南的证明。这一招很有效,居然成功了。
我们都是“走资派”的孩子,当时算是“黑七类”(地、富、反、坏、右、叛徒、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子弟,在农场最初两年的处境很不好,凡出身不好的人都被打入“另册”,处处被人歧视。红光农场不久被改编为生产建设兵团5师9团,我所在的生产队成了16连(原来叫建设队)。连队指导员是安徽籍退伍兵,叫陈兴友,没什么文化,大会讲话经常白话连篇,如将“走邪路”说成“走牙路”,把“猥亵妇女”说成“畏果妇女”,惹得大伙大笑。有一次他在全连大会上传达中央文件,愣将“外贸部”念作“外货部”。当这帮知青在台下大笑时,他居然解释说:“你们笑什么?外货部都没听说过?外货部就是专门从事买卖外国货的部。”他的解释不无道理,可大伙笑得更厉害了。
海南的炎热
我们几个北京知青是重点监管对象,不让我们参加民兵组织。我已习惯政治上受歧视,不在乎指导员怎么想,需要习惯的倒是恶劣的生活环境。那时年轻,身体强壮,劳动虽苦并不怕,凡其他人能干的我也能干,而生活环境之艰苦是一般北方城市人难以想象的。首先是炎热。海南岛气候炎热,没有四季之分,每年从三四月开始到十一二月都很热,每天差不多都有摄氏三四十度。这样的天气旅游倒不觉得多难受,如果烈日当空,在毫无遮盖的地里干活可就不是滋味了。五月到十月,天气热得最难熬,中午时分,一桶水泼到瓦房顶,见不到一滴水流下来;一觉醒来,凉席上准留下一个湿湿的人形。
那时,热得受不了,无处可躲,我连跳井的念头都有过。
其次是下雨。海南岛在两季几乎每天下雨,但时间都不长,并且很有规律,有时甚至都可以指算出每次下雨的时间。我们每天在地里干活热得衣服被汗水湿透,一阵暴雨又被雨水浇成落汤鸡,太阳露出来后,衣服一会儿就晒干了,再过一会儿,又被汗水浸透。总之,一年到头,我们的衣服总是湿漉漉的,不是雨水就是汗。天热就要喝水,每天早上背的那壶水往往刚走到地头就喝得差不多了,然后就要忍渴。
一次在地里干活,烈日炎炎,奇热无比,大地好像都在冒烟。我渴极了,水壶早就干了,嘴唇发白,嗓子眼儿干得说不出话。我不好意思再向别人“借”水喝了,于是向一间当地农民的茅草房走去。草房里有一农民,我用整脚的海南话说明来意,老农似乎听懂了,指了指一个饭煲。饭煲里有半煲稀饭。我早就听说过,海南虽然天气热,食物易变质,但农民煮一次稀饭要喝两三天,并且米是米,水是水。我端起来一闻,果不其然,一股馊味儿扑鼻,至少有一天了。我犹豫半天,农民奇怪地望着我,嘴里还不住地说:“加堆,加堆”(本地话,意思是喝水)。我忍着馊味,闭上眼,张开大嘴,一口气将馊米汤全都灌进肚子,只剩下一些米在煲底。
恐怖的各种毒虫
除了炎热和下雨,我认为最让我感到恐怖的还是各种毒虫,如蝎子、蜈蚣、蛇等。一般的蚊虫都是小意思,海南岛的毒虫可是够厉害!
在海南劳动的日子里,几乎没有一天不见蛇,而那里的蛇几乎全是毒蛇,最普遍的是竹叶青,翠绿色的身子,尾巴上有一抹红。一次,我去割香茅草,中间休息的时候,发现身上有斑斑血迹,以为是不小心镰刀伤了自己,急忙在自己身上找伤口,但没找到,于是顺着干活的路往回查看,发现一条已被自己割成两断的竹叶青。我只顾快干活,不小心将蛇和香茅抱在一起割了一刀,幸亏手快,否则肯定要挨蛇咬一口。
还有一次除草,我的脚没在一尺高的杂草中,突然感到一阵冰凉,不看则已,一看可把我吓坏了,张着大嘴竟说不出话,一条锄把粗、两米长的蛇正从我的脚脖子上慢慢地爬过。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条蝻蛇,一种无毒的蟒蛇。我还见过银环蛇、眼镜蛇,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蛇。我从来没有被蛇咬过,但领教过海南蝎子和蜈蚣的厉害。
最让我难忘的是一次被一只二十公分长的大蜈蚣咬到大脚趾。当时,不到五分钟,大腿根的淋巴结就鼓起一个大包,脚趾也变得紫黑紫黑的,那种疼痛是非常难以忍受的,本地人说,大棒小伙子也要疼得在地上打滚。我虽没有在地上打滚,可我疼得紧咬牙关,大汗珠子滴答滴答往下掉,回到宿舍就起不来了。当地人说,无论用什么药,被蜈蚣咬伤都要忍一夜的疼痛,第二天早晨公鸡一叫就好,公鸡是娱蚣的克星。说来也怪,当地人的这句似乎迷信的话真的灵验了。我疼得一夜没睡觉,第二天早晨疼痛果然减轻许多,可整个膝盖以下肿得像个大象腿,只能拄着拐杖走路,肿痛持续了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