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做的骨肉

2020-07-28 20:02:36 作者: 水做的骨肉

《红楼梦》里贾宝玉有句名言,“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句话可以说很好地体现了《红楼梦》的主题之一:歌颂女性。

我们在关注这一点的同时必须注意到:“水做的骨肉”基本限于未婚少女。女儿一旦嫁为人妇,就变成了贾宝玉眼中的“死珠子”,一旦成了老婆子,就成了“鱼眼睛”了。当然,这种变化的原因是“沾了汉子气”。

水,在中华文化当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论语》里就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道德经》里有这样一段精辟的话。“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这段话体现出老子的天道观,与世无争的同时济世利民。这里值得注意的是,老子用水作为道的象征,善的代表。可以说,老子将水作为一种至高无上的道的代表大加称颂,是为了更好地表述自己的观念。毕竟,水在人们生活当中的确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水是生命之源,可以洗涤污浊,可以宁心静气。贾宝玉之所以把女儿称作“水做的骨肉”,就是因为他看到了女儿身上那种善美、纯真的美好品质,觉得这是自己的价值寄托。

的确,《红楼梦》里的女儿体现出一种高贵的人格。冰清玉洁、蕙质兰心的林黛玉;深明大义,务实稳重的薛宝钗;活泼开朗,表里如一的史湘云;清高狷介,悟性不俗的贾惜春都是代表。她们作为一组少女群像,体现出《红楼梦》不俗的性别观。

少女当中不仅有小姐,也有丫鬟。个性倔强,泼辣爽直的晴雯;不屈不挠,不卑不亢的鸳鸯;忠贞不二,心地善良的紫鹃等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嫁人的女性不见得就一无是处。王熙凤精明能干,威风八面;香菱不甘平庸,苦心孤诣;贾母慈祥敦厚,乐善好施;刘姥姥幽默豁达,义薄云天。她们不见得就活成了“鱼眼睛”。

我们还要注意一点:贾母和刘姥姥都是“积年的老寡妇”,很多年没有沾染过男人气息了,香菱学诗的时候,薛蟠也出门远游了。换句话说,这些女性只有在远离了丈夫,暂时摆脱了夫权的阴影之后,才能展现美好的品质。

更特殊的是贾元春。她是娘娘,却根本不在乎尊贵的地位,还抱怨皇宫是“不得见人的去处”。她觉得自己和骨肉亲人天各一方,生活了无意趣。她还感叹省亲别墅奢华过度了。她既不是老寡妇,也没有远离丈夫,为什么她也没有劣迹呢?因为她不得宠。她不得宠,所以那些太监敢勒索王熙凤和贾琏。她不得宠,所以她虽然生活得压抑痛苦,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摆脱封建男权的影响。

女性里因为嫁了人而劣迹斑斑的有不仅贪财,而且善于弄权的王熙凤,有自私刻薄,挑拨离间的王善保家的,有狐假虎威的周瑞家的等。尤其是这些老婆子,曹雪芹没有提及她们的本名,只写出她们丈夫的名字,就更强调了这些女人的道德败坏是因为“沾了汉子气”。

为什么《红楼梦》里“水做的骨肉”主要是闺阁少女呢?因为少女接触社会较少,同时又有诗书的熏陶,所以人格较为脱俗。而成年女性接触社会较多,被男权世界制定的价值规范影响了,因此就“异化”成了“死珠子”,“鱼眼睛”。贾宝玉面对这些人,感到愤慨,也感到疑惑不解。

当然,“水做的骨肉”还有另一层含义:女儿是弱势群体。水是至柔之物,女儿也是如水一般柔弱。贾迎春被“中山狼”残害致死,金钏被王夫人逼迫致死,香菱被夏金桂折磨致死……,《红楼梦》里的女儿,无论地位如何,都避免不了悲剧的命运。正如李煜的名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曹雪芹借《红楼梦》一书,表达了对封建强权压迫女性的控诉,表达了对不公平的社会制度的谴责,也表达出对红颜薄命的无限感伤之情。

五行中,水能克火。在《红楼梦》里,“水”和“火”是对立统一的两种意象。水滋润万物,却也会流到脏的臭的地方。火可以像“烈火烹油”一般热闹繁盛,也可以像“大火烧了毛毛虫”一般惨不忍睹。《红楼梦》主要赞美的就是水的纯净和润泽。而“火”则寓意红红火火的生活背后潜藏的危机。

水表面上看柔弱无力,却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不尽长江滚滚来”,“滚滚长江东逝水”,“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红楼梦》里也有这般“水做的骨肉”,比如贾探春。她犀利、正派、精明。她能够进行大刀阔斧的经济改革,给大观园带来转机,可以严肃批评唯恐天下不乱的王善保家的,可以激烈地发出“自杀自灭”的控诉,可以敏锐地察觉“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残酷真相。

因此,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贾宝玉所说的“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这段话。他一方面因为看了太多不学无术,且荒淫无耻的纨绔子弟以及为非作歹,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因此有点歧视男性。另一方面,他是要表达一种价值判断,少女的纯真善良是值得珍惜的,她们因为没有被成人世界的庸俗价值观影响,保持了无瑕的童心,所以是值得赞美的一群人。

总体而言,《红楼梦》里的女儿在整体上超越了须眉浊物。这是曹雪芹对男尊女卑价值观的一种极力挑战,是一种矫枉过正,也寄托了曹雪芹新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