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迹我感觉,第一是它的这个墨气,真实不虚;第二,它的细节,真实不虚;第三是你对它的材质的了解,真实不虚,所以带给你的感受肯定是真实不虚的。多看真迹,你就能够看到它整个的墨是怎么走的,笔路是怎么运行的,而一旦进入复制品印刷,它可能就失去了这个真气,我一直觉得古人的真迹,它是有真气的。这个真气除了有古人的运笔运思之真,还有时代经历中藏匿的时空之真,时空之真就是历代藏家的手汗味、微尘入墨的氧化之功,年代久远的碑帖字迹,火气全无,装裱材料、收藏印章与墨迹融为一体,共同经历了时代风云,说白一点就是那点“旧气”。比如说,黄庭坚的《行书青衣江题名卷》行书四十九个大字,每字一行,字径二十厘米,其后书三行九个小字,是黄庭坚五十六岁时流寓四川南部戎州时所书,是黄庭坚传世墨迹最大的作品,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这四十九个大字中,有的地方墨迹较淡,极个别地方有补笔,但是入笔精微,行笔遒劲,节奏从容,并非复制出版物一般漆黑发亮,细节的损失就是古人气息的流失,带给学书者很多理解上的偏差,当然,对古人的“误读”是一种可行的临摹方法,但是古迹之贵贵在一“真”字。
唐摹宋拓,抚古开今,在中国书法史上贡献巨大。魏晋名士作书,多以尺牍的形式在高门大族之间流转传播,一般文士难睹其真,学书者必随师左右,观其挥运,听授机宜,以观真迹为主。唐代以降,重艺文,敬明贤,尤其是唐太宗对王羲之的推崇,不惜重金购募其书,且锐意仿临,为其作传。王羲之等魏晋名士真迹更不易得见,遂有唐双钩摹本问世,号称“下真迹一等”,毕竟这种私人订制极其复杂精细,尚不便广泛传播。到了宋代,刻帖的盛行和流布,才使得晉唐书风发扬光大。太宗淳化三年(992)出内府所藏历代墨迹,命韩林侍书王著编次为10卷,摹勒于枣木板上,后世称为《阁帖》或《淳化阁帖》,以后辗转摹刻者渐多,刻帖之风渐趋兴盛。著名的《绛帖》、《大观帖》等大都以《淳化阁帖》为基础,稍加增减、调整。当时刻帖并不限于宫廷内府,地方官署和私人也都摹刻。如《凤墅帖》、《忠义堂帖》、《宝晋斋帖》、《群玉堂帖》、《越州石氏博古堂帖》等。据南宋人陈思《博客丛编》所记,绍兴年间,新昌人(今浙江新昌)人石邦哲(字熙明)在会稽(今浙江绍兴)曾汇刻历代名帖二十七种,因会稽属越州,故名曰“越州石氏刻本”。王文治对越州石氏刻帖评价极高:“余目中所见佳刻,无过越州石氏,然此本在人间者不可多得。……似此纸墨皆精而神情迸露,殆人间僅有之物也。”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宋拓顔柳白米四家法帖》正是越州石氏刻帖。褚德彝在此帖末页题跋中写道:“陈续芸《宝刻丛编》全著其目,即前人所称为博古堂帖者……此本鲁公祭伯文、祭姪文、寒食帖、鹿脯帖、柳谏议泥甚帖、白香山诗简皆在陈编二十七种之内,惟米帖未录。孙氏闲者轩帖考于诸种外又多出米元章书及汉隶千文,知博古堂本有米书。陈续芸书以五季为断,遂去本朝人书,并易其名耳。越州石氏所刻晋唐人小楷流传尚多,而顔柳白米书至为罕见。此本墨色暗古,纸质紧薄,定为宋拓。明代为莫廷韩物。国朝递经毕涧飞、王梦楼藏去。董文敏、钟伯敬皆有题咏,尤足增重也。”此帖为折叠式册装,共十九开。帖前有题签“宋拓顔柳白米四家法帖”,分别题有“顾光旭书签,试砚齋收”。帖后有明嘉靖三年(1524)钱德孚、万历四十四年(1616)钟惺、陆梦龙、马之骏、董其昌及清代毕泷、王文治、陆心源(存齋)、褚德彝等人题跋、观款数则。并有若干收藏、鉴赏印及战国虎符剖面印识。由题识得知此册先后经两次装裱,八次易主,先后经钱德孚、莫云卿、朱叔熙、云间张氏、毕泷、王文治、汪士钟、蒋毂孙收藏。莫云卿对此帖重若拱璧,日夜浸淫其中,窥得唐宋之法;董其昌与莫云卿过从甚密,曾多次同观,养其丹府。从其题跋“观莫廷韩所藏宋拓顔柳米元章诸帖,知其醖醸甚深,今人尚未梦见,廷韩脚汗在。”中可见董其昌深悟其中妙谛。古人妙悟,必契于真。展开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宋拓顔柳白米四家法帖》,观其墨气沉厚,字口精微,除此之外,其运笔之圆厚遒劲,造型之沉郁古拙,扑面而来,尤其是顔柳五帖,浑浑然颇具篆籀气象。书史上最早从颜真卿行书中感受到“篆籀气”的当属米芾。同是北宋的朱长文在《续书断》中也作过相似的评述:“自秦行篆籀、汉用分隶,字有义理,法贵谨严,魏晋以下,始减损笔画以就字势,惟公合篆籀之义理,得分隶之谨严,放而不流,拘而不拙,善之至也。”颜真卿行书中的“篆籀气”已被宋人认识到并明确提出。宋拓之妙,妙在得气传神;宋拓之精,精在形神兼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