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 一阵风,扇过千古风流

2020-07-18 07:50:56 作者: 凉 一阵风,

“阴森逼人,直透丹田骨髓”

作为农具、武器、法宝的扇子

说动植物基因云云,其实只是一个溯源的角度问题;而究其根底,无非已为人类执于手中,或者搁在家里的一个小物件而已。其功能也就如之前《淮南子》以否定的反季节方式所揭示的那样:夏日之箑,有用于己;夏日用翣,求凊(凉)于适。但扬风遮阴这一核心功能,在实际运用中,又见于更复杂的状况。除了像董仲舒《春秋繁露》里说的“以龙致雨,以扇逐暑”之外,扇子端的还有其他一些用途。小时候,很多人家里其实是有一把破扇子不冬眠的,后来有电视剧热播,被我这样的小孩手里执着装济公,一边摇一边唱“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也不拘于四季寒热,但其正经的作用则是扇风点火生煤球炉子。那个时候,上世纪八十年代,笔者是在乡间度过的童年,起初家中电器只有电灯,电扇、电冰箱、电视机种种皆是后来慢慢登堂入室的;但稍早时候,却已经在室外享受过电风扇吹出来的风,那是生产队晒谷场上归集体所有的生产工具之一,与脱粒机、拖拉机等等搁在一起而稍显小巧的大型电风扇,在稻谷或油菜籽收上来,鼓风扬秕、脱粒去壳时用的。

这些机械农具在古典时代当然难以想象。但欧洲人在十九世纪末发明的电风扇,最初传到中国时,人们可能就有他用之想。黄永玉先生曾引一位清季人士是这样记载的:“前日德庵大人得闻英夷进贡太极混元扇。扇为镔铁所铸,中空,藏阀门机括如人之经络血脉,状若无物,实则冀此欺蒙忠厚。……另有粗如腿筋之软管二条自须弥座下出之,长二十丈,通至别室之怪异铁箱内,一虬髯绿睛之夷酋守之,手起,则箱案忽作雷鸣虎吼之声,且四周鬼火不止,则彼室之太极混元扇转动如旋风矣。此风之疾,千百倍于校场齐眉棍演习舞动,受之则气塞,阴森逼人,直透丹田骨髓。英夷之用心洞见,不察自明矣。实阿芙蓉一案后又一毒计也。”上纲上线到是鸦片的同类,将要荼毒东方人的“太极混元扇”,顶了一个很中国古典的名头,却正是如今大家所熟悉的电扇,却被最初的文化接触者怀着敌意,想象并描述成了一个机械怪物。面对机械及其背后的电能,清末不知名的文人背后的思维逻辑其实也是渊源有自:在旧式武侠小说中,跑江湖的武林人之中,有一类是摇着折扇戴着头巾的儒雅读书人打扮者,他们的武器即是手中的折扇。其中也有正有邪,一些淫邪之辈、采花大盗,他们道貌岸然,也用折扇,甚至其中也有机关,镔铁所铸,扇柄中空,能发射暗器乃至迷药种种。

但折扇终究成了文化上最强势的扇子,即使电扇兴起之后,这一点我们至今依然感受得到;不论是下围棋的还是谈国学的,似乎都要手中握柄有内容的折扇才能算有内涵。依前文所引黄永玉所录清季笔记中的表述:“扇之运用,有雅俗之别。贩夫走卒列坐于通衢廊庑,手握南粤破葵扇,运之如大斫杀,呼喝有声,汗酸四溢,虽有风,为俗人之风也。正当之法,当以左或右手之拇指为一方,食、中、无名、小指为一方,挟扇柄于掌心抵之不使脱落;运腕力于左右,使和风流荡于中怀,动作从容,面带微憩,仪态优扬,则雅人之风存焉。”其出处及真伪固然俟考,但个中的文化优越感却是一贯以来的实情:扇子不唯本身在中国的雅文化中成为一个意义纷呈的符号;扇面所构成的平面空间,早已成为书画的载体,高端文化视觉的一种标准化小型媒介物。这个传统远溯三国时杨修替曹操题扇画蝇、六朝时王羲之给卖扇老太太写字的轶事,到唐代又因李世民端午节给功臣草书纨扇而历代相沿,至少从宋代开始,已然是书画专业的试卷或答题纸了,据《宋朝名画评》记载:宋太宗“一日遍诏籍在院中者,出纨扇,令各进画。”院指画院,纨扇也就是团扇。到了明清以降,折扇拱形的扇面又继而成为一种形制特别、却又循其规蹈其矩的篇幅。以至于连传统相声里都有个段子,用扇子来调侃文化功底(绘素本事)不高的人:先要在素扇上画美人;画得不好,改画张飞;张飞也没画好,改怪石;最终怪石也没画成,要涂成墨扇,另请高明题俩金字吧……这个故事我们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视为是文化人如何被潜在的强势文化权力,拗成了扇面和扇骨的规范化模样。如此,扇子一物,既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符号;又可以说是中国文化传统中符号场域的一个象征了。

撰文/朱琺

而在更早的说部中,扇子已然作为武器(法宝)一种或是机关的一部分。《封神演义》中著名的杀人刑具炮烙铜柱,是用巨扇搧火炭烧红铜柱,而使人一挨上就灰飞烟灭的。如此,扇子则是一种助纣为虐的工具。但在伐纣一方的阵营中,阐教十二金仙之一清虚道德真君有一法宝“五火七禽扇”,称是“此扇有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五火合成此宝;扇有凤凰翅,有青鸾翅,有大鹏翅,有孔雀翅,有白鹤翅,有鸿鹄翅,有枭鸟翅;七禽翎上有符印,有秘诀。”大约就是以七种羽毛,封印了五种火焰,使用时要念咒掐诀的意思,一发动,敌人或化作一阵狂风,或直接被扇成灰烬。道德真君曾用此来破十绝阵,后来给了其徒杨任,在伐纣战场上屡建功勋。

更著名的扇子法宝,则要算是《西游记》中的芭蕉扇。细数起来,小说中有两柄芭蕉扇,分别都与一头牛有关。首先是太上老君那里有一柄,那次金角、银角大王带了盛丹的葫芦、盛水的净瓶、炼魔的宝剑、勒袍的金绳下界,也带了芭蕉扇;而另一次青牛作妖,自称兕大王,带了当年打倒孙悟空的金刚琢,也提到了芭蕉扇。老君就凭它收服青牛,说这平日交与仙童搧火炼丹的,所幸没有被一起偷下界去,要不然,与金刚琢配合使用的话,老君自称连他都没奈何云云,其祸恐怕要烈于孙悟空大闹天宫的那一次——可见其神性所在。在金角银角大王处,即提到芭蕉扇可以凭空搧出火来。想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时被捉,关在八卦炉里的时候,炉外应该正是被芭蕉扇不停搧着,差一点就被炼成了仙丹。所幸美猴王躲在有风无火的巽位,后来逃出来蹬倒八卦炉,几块炉砖从三十三天外落下来,化作了地上的火焰山。之后师徒四人路过,如大家所熟知的,行者和牛魔王的夫人铁扇公主因求取可以灭火的芭蕉扇而打了三个回目,最终度过一难。其间,孙悟空头一次被芭蕉扇一搧而走,翻滚了一夜才在五万里外停下来,后来听灵吉菩萨解释:“那芭蕉扇本是昆仑山后,自混沌开辟以来,天地产成的一个灵宝,乃太阴之精叶,故能灭火气。假若搧着人,要飘八万四千里。”所以才能克制火焰山,“一扇息火,二扇生风,三扇下雨”;最终孙悟空连搧了四十九下,至此世上再无火焰山。这把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无疑与前一把太上老君的有阴阳雌雄之分(书中也称其为“纯阴宝扇”),隐约相应,可见是小说作者的精心设计。